农
谢老太很苦,有多苦,她自个说不出来,都憋在藏在心里,这些血汗铸成的岁月,把本来俊美丰满的女子,剥削得只剩柴骨。三个女儿长大了,成家了,谢老太也高兴丶放心了,觉着自己任务完成了。女儿们迁到了城里,而她,留在了村里。
鸡刚刚打鸣,谢老太就起了,她步履蹒跚,抱着几根干树枝,扔到火灶里自个生火自个吹。她拿着木碗,从米袋里舀出一碗米,这米成色不怎么样,还混杂着些许粗谷物,她接着用老式水泵一上一下地压出水,随便淘了几下米,便放入乌黑的铁锅里煮了起来,米香悠悠的,溢满了整个厨房,可谢老太闻不到,她抽了一条板凳,坐在院落里,小心翼翼的捧着木碗一边吹凉一边吃粥,不时发出希嗦地吸食声,谢老太吃得很香,胃口也好,和着咸菜一下吃了两大碗,这是一个干农活的人应有的食量。
谢老太吃饱了,小鸡们也该饿了,她一边手提着搅弄好的饲料,另一手提着水,进了养鸡的小房间,鸡的粪便满地都是,臭哄哄的,可她也闻不到,谢老太放下两桶,拿起一旁的竹扫帚开始清理,刷刷几下就干净了,给鸡喂食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那群小鸡,看着它们津津有味的模样,谢老太笑了,满脸的皱纹漾出了花。
谢老太提着锄头,水桶,走过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过泥泞的山路,走过狭小的田路,她看着自己绿油的那几块菜地,入了神,这地养活了一个家的人,给了孩子们无邪的童年,消磨了她大半的生命,三个女娃在田间嬉戏的场景仿佛还在昨天上演,如今却形单影只,但谢老太不怨,她深爱着这寸寸泥土。回过神,放下桶,不顾关节的悲鸣,谢老太举起锄头,一锄,两锄,黄白的衣服上透出些许湿点,湿点不断扩大,衣服贴在了背部,显出嶙峋的骨脊。泥土的水分蒸发,散出了芬芳,她闻得到!不管嗅觉如何微弱。累了,锤锤弯驼的背,她徐步走到田垄,坐下,发出惬意的感叹,饿了,就回去吃锅里剩下的粥,在屋里纳下凉,等太阳烈的时候过去,谢老太又回到田间,继续,一锄,两锄。。。。
土,变得疏松,田,变得金黄,这金黄不是成熟,而是落日的余晖浇在了田面上,谢老太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提着沾满泥土的锄头,躬这背往回走,残阳血一般,照红了她的背,后边落下一条黑长的影子。
这时,隔家的老刘头也干活回来了,见了谢老太,便问道:“老谢你不是回城里跟女儿们住了吗?咋又回来了?”
谢老太摆摆手,“放心不下这的东西,城里我也住不惯。”
“也好,自个舒服就行,你年纪大了,有事叫我一声哈”
“晓得”
“走了,回见”
谢老太没有讲谎,但心里说了谎,她其实挺喜欢城里,多得是她大半辈子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她也欢喜她的女儿、外孙、外孙女。。。。巴不得天天看着他们,跟他们天天唠。只是女儿们整日忙里忙外,有孝心也没余力顾着谢老太,外孙子、外孙女还要上学,城里的家常常空荡荡的,谢老太不识字,不会看电视电脑,报纸对她来说也与白纸无异。女儿们怕谢老太走丢,也不让她出去,在家里也这不让碰那不让碰的,谢老太觉着自己跟笼里的鸟一样,整天心里堵得慌,半年过后,她就受不了。提着麻袋行李,顶着儿女们的反对,毅然坐上了回乡的长途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