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段(五)
虽不如正经戏台上的锣鼓场面齐全,几样乐器倒也相得益彰,配着唱曲儿的好嗓子听的人悦耳悦心。尤其那明亮圆融的三弦音,一声声结结实实的落在孟鹤堂耳中,像那纤长十指直接拨在了他的心尖儿上。
孟鹤堂仿佛不受控制似的,下死眼的盯着台上的小弦师。那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抱着三弦端坐在乐师中间,年轻干净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只略低着头,垂了一双细长凤眼,专心的弹着曲调,身上一件棉布大褂几无褶皱,动作间袖口透出一点素白的里衣,俱是半新不旧的,虽然坐着,也看得出身姿挺拔,只是太瘦削了些。
也不知道瞧了多长时间,桌上的茶水热气散尽,孟鹤堂也没顾上喝一口。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不愿错一错眼珠,仿佛那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像是心里头有个声音在念着:再多瞧他一眼吧。
曲儿唱了半日,台上换过一队舞妓,袅袅娜娜的舞起来,孟鹤堂见台侧的弦师轻轻起身,无声无息的转进了后台,他瞧着那素黑的衣摆消失不见,猛的站起身想追过去,才发觉自己此时身在二楼,只好又坐下,伸手幻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起身下了楼。
行至后台口,一个小厮将他拦下,陪笑道:“这位爷~可有什么需要小的伺候吗?”孟鹤堂冲他一笑:“并无别事,只是见方才台上那位小弦师技艺甚佳,不知可否一见。”
那小厮微怔,复又客客气气回道:“跟您赔罪,咱们这儿的规矩,乐师只是卖艺,私下是不会客的,您要是瞧唱曲儿的哪位合了眼缘,倒是尽可以引见的~”
一番话听的孟鹤堂糊里糊涂,但也明白了怕是见不到那人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悻悻离去。
也没了耐性再等云平仙君来汇合,孟鹤堂独自一人回了天界,待在凌舟渡落了实地,他脑子里仍是迷迷瞪瞪,索性一下子歪在床上,就这么合衣睡了过去。
孟鹤堂做了一个梦。
说起来自打做了神仙,从未有过梦境,他还以为神仙是不会做梦的,但今天他却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仿佛再也醒不过来。
梦里光怪陆离,场景变了又变。
起初他似是在一处学堂,面前是一群稚龄的孩童,正摇头晃脑的背着关雎,忽地画面一转,又似是一间轩敞考究的书房,沉香袅袅,宽大的书案后头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落笔写着什么,孟鹤堂正要开口,突然一声惊雷,画面又扭曲变形,眼前霎时出现一座直入云霄的高台,台上似是锁着一个人,那雷电一下下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人身上,那人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耳边的惊雷一声紧似一声,震得人心胆欲裂,孟鹤堂终于承受不住,他听见自己撕心裂肺大喊了一声:“不要!”…………猛的睁开眼,才发现是原来是一场梦。
眼前一片模糊,他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再反手一摸,连枕衾俱都湿了。喉咙里疼的仿佛着了火,孟鹤堂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残茶,一股脑的喝了进去,复又坐回榻上发呆。
他丝毫想不起自己是否曾见过梦里的那些场景,也想不起来那些面目模糊的人都是谁,但梦里那种揪着心的痛苦太过真实,从梦境真实到了肉体,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