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少女(2)

——他俩还是结婚了。
苏粒参加了他俩的婚礼，看着骆玲的父母在一个大院里摆了几个圆桌，上面一盘盘一碗碗地放满了鸡鸭鱼肉，还有刚从缸里打起来的黄酒。乡亲父老们拥挤地坐在一起，半大不小的孩子们吵吵闹闹。没过一会儿，桌上乱了：浑浊的汤水、肿胀的饭粒、嚼碎的骨头、倾洒的酒液……苏粒没了胃口，起身想远离这乱糟糟的饭桌，身旁被抱在女人怀里的孩子一伸腰，把满手油腻擦到了她的白裙子上。
在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光景中，苏粒看见了骆玲。今天的新娘照例穿着红色的嫁衣，浓妆艳抹，头上还戴着一朵红纱花。按理说，那样的装束向来是很俗气的，比都市里一袭优雅的纯白嫁衣差到了沟渠里，苏粒却反常地觉得，今天的骆玲姐，美到骨子里了。
那普通人承受不住的浓艳妆容，却与骆玲姐纯净的脸庞相得益彰；一身红衣，比那盛放的玫瑰还要动人。她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苏粒的眼睛里升腾得愈来愈高，仿佛要蹿到那高远的蓝天上去，把整个世界——这些庸俗的大人、吵闹的小孩、脏乱的饭桌、逼仄的院落、以及那粗鲁的新郎——都烧掉！
通通烧掉，烧成灰烬，什么都没有了！这时，苏粒看见骆玲从天上降下来，玲珑的足尖点落到她面前柔软的土地上，抬起裹着红色袖袍的手，嘴角勾着笑意，拥她入怀中，对她说：“别怕，他们被拴着呢。”
拴着？
听见这个奇怪的词汇，苏粒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那些来参加婚礼的人都像狗一样被拴在一排排的树干上，不同的脸上却都长着同一副表情——龇牙咧嘴，睚眦欲裂，对她们发出狗一般的狂吠！
苏粒浑身一颤，猛地从梦中醒来。风扇依旧在呼呼地转着，阳光暗了一些，远处一片浓厚得仿佛棉被一般的云层蓄势待发，一丝凉意生了起来。
浑身无力，苏粒身上的白色短袖被汗水浸湿，透着肉色，显出胸前一圈内衣的轮廓。
她听见窗外树叶被吹动的声音，开窗的一瞬间，带着燥热气息的风灌了进来，直直地呼到苏粒脸上，像一记闷拳，让她头晕目眩。下一刻，窗户又被她紧紧关上了。
骆玲还没有回来，她中午吃了饭便去了田里，临走前还洗了碗，对苏粒道歉，说今天没法陪她玩。骆玲说这山里景色很美，有时间带她去走走，如果她起得来的话，她们还可以一起去看日出。
苏粒才不愿意出门呢，这么毒的太阳，还不得把皮都晒掉一层？
天空愈发地阴暗了，云做的棉被盖住了半面天空，原本燥热的风带上了些湿度，变得阴凉起来，苏粒也就打开了窗，任着那风撩起自己的长发，眼睛望着漫山遍野的翻飞的翠绿，试图从中辨认出骆玲的身影。快到饭点了，骆玲该回来了。
“棉被”终于盖住了整片天空，山风如潮，涌进林中，所有的叶子都在拼命地抓紧枝干，和它们的家乡、它们的母亲、它们的恋人演绎出令人揪心的生离死别。而在它们中的一部分，终究是被分离了，这些失去了羁绊的叶子汇成洪流，在暴雨到来之前洗涮着整座大山，从高峰到峡谷，从山径到院落，从窗外到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