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老师与苹果

高三六班的政治老师死于下午的第四堂课，死因是冠状动脉痉挛。坐在第一排的千枝子患了感冒，又有低烧，所以被特许趴着休息。政治老师倒下时，班级里静默了数十秒。胆大的同学们上去查看情况时，政治老师的脸色已经发紫了。于是每个人都明白发生了大事，但没有一个人尖叫或者哭泣。他们有的跑着去通知班主任，有的凑到前面默默注视着趴在地下的政治老师，有的只是坐在座位上默默观望。
于是救护车开进了校园，并且当场宣布了政治老师的死亡。而学校召开了大会，要求大家不要四处传播这件事情。出于各方面考虑，学校将停课到明天下午。千枝子是名成绩优秀，深受老师们信赖的女学生。尽管她身体还很虚弱，但仍旧想着去“老师”的办公室帮忙。穿过走廊时，她听到擦肩而过的男孩子们说，政治老师用生命为他们换来了一天假期，应当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千枝子轻轻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只坐着“老师”一个人。“老师”是千枝子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对于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千枝子的称呼是“张老师”“李老师”。但单独的“老师”两个字，是只留给他一个人的。这是少女给自己定下的铁律。
看见门口的千枝子，老师点头微笑：
“你好，请进。”
于是千枝子进门，轻车熟路地在老师旁边的位置坐下。
尽管学校停课了，但老师们的工作还是没有停止。桌上摆着上周的周考试卷，千枝子的任务是帮老师批改它们。千枝子很快就进入了状态，那副认真的模样，反倒使得老师心里有些不安。于是他主动找起了话题：
“为什么现在的学生都那么冷漠呢？明明是朝夕相处的老师倒在了自己面前。”
千枝子头也不抬地回答：
“不是每个人都对老师怀有什么特殊感情的呀！”
这话使得老师尴尬不已，手上的工作也没法继续了。正当他坐立不安时，突然注意到了千枝子的脸色不太对劲，于是他问：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千枝子诚实地回答：
“我昨天感冒，今天有些发烧。”
于是老师更加不安了。他索性拿起桌子上的苹果与小刀，说：
“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千枝子叹了口气：
“不用了，老师，真的不用了。”
千枝子升入高三后的第一次周考，在语文卷子的作文处写的是给老师的一封情书。这之后次次如此。老师家境很好，大学毕业之后就来到这里教书，几乎从未经历过社会，但却已经有了一个妻子。那每周一封的情书上写满了他的优点，如“宽实的后背”“瘦削的脸颊”“干净的脸庞”“清澈的嗓音”“温柔的性格”……这几乎让老师没法应对，只好草草打一个平均分了事，不敢多看。正式的回应是在上个月，老师以“已有家室”的理由拒绝了千枝子的爱意。
千枝子离开学校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她拒绝了老师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在公园长椅上看着平静的湖面呆了许久。
千枝子大概在晚上九点回到家。爸爸问：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吗？千枝子习惯性地回答没有，但又想起了政治老师的死。妈妈问：晚饭吃了吗？千枝子习惯性地回答吃了，但又意识到自己中午之后滴米未进。连续两次回答失误，可她已经疲倦到没法纠正自己的话了。于是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千枝子，这个与世界形同陌路的少女，在自己的肠鸣声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