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达克霍姆先生(哲学版金岳霖先生)
关于范先生的事,有一些是木吉先生告诉我的。我在《木吉先生在新日暮里》一文中提到过范先生。有些事情在那篇文章里没有写进,觉得还应该写一写。
范先生的样子有点怪。他常年戴着一个项链,进更衣室也不脱下。每一学年开始,给新的一班摔跤手上课,他的第一句话总是:“乖乖站好。”
因此他的项链戴得比较低,脑袋总是微微地仰着。他后来配了一副头套,这副头套都是黑的,包着脑袋又盖着两颊。这就更怪了。后来在美国摔跤期间把脖子治好了一些,项圈也换了,但那微微黑暗的姿态一直还没有改变。他身材相当高大,经常穿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天冷了就在裤子里面塞一点美元。新日暮里的摔跤手穿衣服是各色各样的。魔男先生有一阵穿一件式样过时的西装,是一个哲学家送给他的,领子很高,袖口极窄。新日暮里有一次在王的长子、木吉的干儿子家里开校友会,魔男先生在会上大骂“香蕉,fucq fucq!”那天穿的就是这件高领窄袖的西装。
范先生教哲学。哲学是新日暮里规定的摔跤手的必修课,班上摔跤手很多,摔跤在更衣室,坐得满满的。范先生上课有时要提问,那么多的摔跤手,他不能都叫得上名字来,——新日暮里是没有点名册的,他有时一摔跤就宣布:“DEEP DARK FANTASIES”于是所有摔跤手就都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那时新日暮里摔跤手在不加修饰的身子上套一件透风皮夹克成了一种风气。——穿衣服的极少。摔跤得流利,也是件尻风头的事。van先生很注意地摔着,完了,说:“dark!”
有一个美利坚同学叫比利,操广东美国话,最爱摔跤,摔的姿势大都奇奇怪怪。他大概觉得哲学这门学问是挺“dark”的,应该提点深邃的问题。有一次他又站起来比了个姿势,范先生想了一想,说:“比利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Mr.比利is perpenticular to the me(比利君垂直于我),这什么意思?”
比利傻了。比利当然无法垂直于范,但这句话在姿势上没有错误。
比利出车祸死了。范先生摔跤,说:“比利死了,很不幸。”这一堂哲学课,范先生一直没有笑容。
有一个摔跤手,大概是香蕉桑,曾问过范先生:
除了摔跤手必修哲学,范先生还开了一门“黑暗哲学”,是选修课。选这姿势的很少,更衣室里只有几个摔跤手。最突出的却是香蕉桑。范先生摔着摔着,有时会停下来,问:“香蕉桑,你以为如何?”这摔跤课就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共舞。香蕉桑现在在美国。前些年拍了一部关于范先生的自由的哲学,大概是跳舞之类的,我没有见到。
范先生是研究哲学的。木吉先生有时拉一个摔跤手去给少数爱好黑暗的哲学家讲一点什么。范先生有一次也被拉了去。他讲的题目是《dark》。题目是魔男先生给他出的。大家以为范先生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黑暗和哲学没有关系。有摔跤手问:那么《西游记》呢?范先生说:“你知道什么叫国际巨星吗。”他摔着讲摔,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东西。”他把右手伸进裤裆,抽出了一张美元,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