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短篇】丑时以前
在重复第三次冲掉身上沐浴露的动作后,他觉得自己暂时被困在了淋浴间这个玻璃造成的牢笼里。他拧开沐浴露的盖子,往里面兑了些水,摇一摇,倒在身上,开始洗第四次澡。这一次,不会有人抱怨他洗澡浪费水了。沐浴露是妻子去年年末在打折时囤的,有一股浓重的廉价香精味,而且搓不出什么泡沫,他很不喜欢,觉得洗不干净。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沐浴露稀到随便冲冲就没了,即便蓬头的水是如此之小。他想起蜜月那年去日本旅游的时候,酒店里蓬头的水流总是很强劲,打在脸上有种微微的刺痛感,仿佛有电流在皮肤上经过。家里的蓬头就跟他一样,喷出来的水一年比一年没有力气,还堵塞了几个孔通不出水来。他关掉淋浴间的龙头。来回试了几次才成功。水龙头已经坏了一年,一直没有找人来修,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还能出水就行。前半年的时候,这水龙头到了半夜会开始滴水,啪嗒啪嗒的,能响一夜。妻子拿了个大盆在底下接着,声音变成滴答滴答的,更吵了。但她说,这种漏水,水表是不跑的,拿盆接水属于赚到,省钱。这么赚了半年后,龙头经他偶尔一摆弄,不漏水了,开始关不住。就像今天这样。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手指因为长时间泡水已经又白又皱。出去走走吧。他心想。不能老是躲在这里。进来的时候忘了拿毛巾,于是他就这么浑身滴着水往外走。如果是以前,妻子一定会跟在后面念叨,说地板遇水会烂掉,骂他不懂爱惜,怪他做事没有规划,然后以此引申到许多其他让人心烦的事情上。今天,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进房间简单套了些衣服后,他没穿袜子便出了门——他一时找不到袜子在哪。关门前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一声“我出门了”。他知道没有人会回应了。
大楼的电梯显示这楼有十九层,实际只有十七层,第四层和第十四层因为不吉利,被省去了。他住的十五楼,是实质上的第十四层。房子当年是妻子挑的,她放弃了附近一幢十八层的高楼,选了这里,说十八暗示着十八层地狱,不吉利。他倒不在乎这些迷信的事,唯独不解的是,为何居民住宅要建得这么高,或许是这座城市某个热爱攀比高楼数量时期落下的愚蠢决定,又或者,为何不干脆造到二十层,偏偏维持这样差一点点就能取整的状态,令他心烦。那时他父亲还没去世,房价还没大涨,两家人凑一起买下的这套房。不大,一室一厅,当时是打算过渡用,暂住。这一暂住就是十年。后来发现,也没什么机会换别的房子了。
他下到一楼。到了晚上十点,路上不能说完全没人,但也已经没有什么像他这样漫无目的的游荡者。他打算去做些不一样的事情,比如走进一家酒吧,和酒保聊聊天,谈谈人生,像电影里那样,失落的主人公总能碰上一个擅于倾听的酒保。他在附近逛了两圈,只找到一些小馆子和便利店,似乎那些会开酒吧的人都认定了住在这里的人不需要酒吧。于是他坐上公交车,往妻子之前常常购物的商圈去。他对这地方不算熟悉,因为他实在讨厌陪女人买东西。不,也不一定,或许他只是讨厌陪妻子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