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何而死•三通电话

她睁开眼睛，左侧的半边床已经空了。她坐起身，慢慢地，头还有点疼，不敢动作太快。
她挪到卫生间，站在洗脸池前，伸手想拿牙刷，等了等，还是坐回马桶上。
好疲惫，攒攒力气吧。
大理石纹路的墙砖被她盯了很久，她还是没忍住，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垃圾桶，那两条红色的杠像两束激光一样灼伤了她的眼睛。
她一下子把头缩回去。
怎么不是梦呢？
比起她不愿接受的现实，昨晚的争吵倒更像是梦。
也是在卫生间，她又哭又叫不愿意相信避孕失败，蜷在浴缸旁边瑟瑟发抖。她怕极了。工作怎么办，就要升职了；养家的担子砸在丈夫身上，她在这个家里算什么了呢；她脾气不好，也不喜欢小孩子。
她抬头看向靠在门边的丈夫，刚要开口，就听见丈夫的声音：流产对身体伤害太大，你好好休息，有我呢。
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再也不希望丈夫过来抱抱她，只是觉得胸口痛得要命，趴在洗脸池上吐到脱力。
卧室里的手机响起来，她走出去接，是妈妈。
电话那头的妈妈很高兴，感慨着终于要抱外孙了，警告她年纪不小了不许瞎折腾，要是工作太忙就先辞职过两年孩子大了再工作。妈妈大概真是太高兴了，直到最后说完过两天就去她家照顾她然后挂掉电话，她都没有找到机会开口拒绝。
她一阵害怕。妈妈来照顾自己？她想得到那会是如何的鸡飞狗跳，毕竟她前二十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觉得很饿，可是不想动。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去厨房想随便做点吃的。
刚把火点着，电话又响了，来电的是上司。
上司带了她好几年，她也跟着上司一路升上去，私下也有些朋友的亲密。上司无非是昨天接到请假的电话今天顺便慰问一下。
同为女性，上司大概是有些感慨的，语气不无惋惜地告诉她升职可能要便宜其他人了。作为过来人，难免要告诫她十年之内难以回到当妈妈前的状态，要注意家庭和事业的平衡。
她挂了电话，觉得胃里胀得很，怕是吃不下去了。
怪谁呢？怪那百分之几的失误率？怪职场上的潜规则？怪家庭中的等级制度？她实在觉得与其怪这些，还不如怪人类为什么要生孩子。
她回到卧室想再躺一会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刚伸手拿安眠药，又抬手扔了回去。
算是全完了。
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响了，她接起来，是丈夫的。
丈夫的声音和昨天晚上没什么不同，简短地交代了一下晚上开会不回去吃饭。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听见丈夫叹了口气，声音里不乏委屈：接下来就是我养家了，我也压力大，你别不高兴了，我们周末出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种装出来的愉悦，不会不高兴了，周末出去吃。
丈夫的声音像了却一桩债务一样轻松：好好照顾自己。
她挂了电话，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卧室。
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红酒和一只杯子。
她坐到床边，从抽屉里又拿出几瓶安眠药。
白色的药片，落入玫红的酒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