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逸嘉】扫晴（上）(3)

蓝卫衣被拿出来，里侧衣袖却看上去鼓鼓囊囊，不甚平整。简亓用手去摸，袖子里面赫然又一只晴天娃娃，表情呲牙咧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忽然有什么鲜亮的片段一闪而过，他不知不觉愣在原地出神。
这时，被简亓遗弃在床上一天的手机忽然放声高歌，他立即带着衣服与晴天娃娃挪到床边坐下。来电显示号码很陌生，他确定从来没见过。犹豫了两三秒，简亓还是按下接通，将手机放在耳边。
——简亓，听炫炫说你回来了？
——嗯，今天半夜到家。
——很累吧，趁这几天休息休息。
——知道了。
——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记得吃晚饭。
——嗯，拜。
只剩忙音在耳边回荡，短短42秒仿佛被拉长成几个春秋，他举步维艰地穿梭在变得稀薄的时空里，笨拙又狼狈。手里的晴天娃娃已经被捏得变形，表情变得扭曲狰狞。简亓的手指陷进一个个小坑里，手指松开，晴天娃娃才恢复原来样貌。
似乎是遵从内心的感召，他丢下蓝卫衣，匆匆跑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冷藏室里面果然堆满了新鲜的蔬菜，种类齐全。侧面的小格里，躺着一只眯眼流口水的晴天娃娃。
简亓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六只表情丰富的晴天娃娃收在小木盒里。田螺姑娘的名字与样貌，烙在心头鲜活滚烫，却难以从喉咙挣脱。
他在朦胧夜色万家灯火中踽踽独行，迷失方向，仰望无限浩瀚的宇宙，那颗启明星尽心尽力地闪耀，对他来说却遥不可及。
二十岁以前的简亓最不缺朋友，即使简家小少爷不善言辞，沉默温吞，也照样是学校内的焦点。简家这棵大树倒了之后，围在简亓身边的人一夜之间四处逃窜。
现实被摔得血肉模糊摆在他眼前，他无暇为所谓友情感伤费神，也承受不住最在乎的宝贵爱情。
从前他最厌恶不守承诺的人，到头来他自己将诺言摔得粉碎。失去一切的他无法给女孩承诺，卖掉他们爱情的见证，等到她简短的分手短信，便毫无牵挂地辍学。
属于兄长的家业被仇家瓜分，软弱无能的二叔还在求他的援助，他咬咬牙扔下一半的奖学金，带着兰姨，搬到城郊生活。
兰姨是他们家的女佣，在简家工作近四十年，他与三个兄长都是兰姨照顾大的，兰姨最疼他，他对兰姨的感情甚至比得上母亲。
从前简亓不懂得什么叫万念俱灰，锦衣玉食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了创作伤感氛围的歌曲，强行到书籍与电影中寻找踪迹。直到尖锐锋利的刀刃剜在自己心尖，他才发觉生活根本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消化鲜艳浓烈的悲恸。
兰姨年迈，身体每况愈下，他却连医药费都付不起，最终只能颤着手接过一纸病危通知书。兰姨的家乡在S市，她去世后，简亓带着她的骨灰，坐上最早的一趟火车赶到S市，将她的骨灰埋在荒郊墓园，立上石碑。
十月无风无雨，吹不动简亓的头发，也打不湿他身上的黑色衬衫。
最后一丝牵挂也就此断掉，他彻底沦为孤家寡人。趁四下无人，未满二十一岁的男孩跌坐在墓碑前，将放肆的泪水留在这里，似乎要将所有的不甘、委屈、痛苦都尽数哭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红肿不堪的眼眶中滚落，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到最后，他甚至将脸埋进泥土里，任由毫无意义的呜咽声散失在寂静的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