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眼黎明
夜深了,纳粹德军的战火却不止,它们叫嚣喧嚷,誓要用炮火轰出一轮红日,好嘲讽莫斯科将永不再升的薄晨,永不再有的明日。
援军未至,莫斯科命悬一线。
零下数十度的呼风啸雪中,白桦的枝干缠着月影,哀戚地纵横于他脸上。他身为苏联红军的刚毅灵魂熠熠生辉,可他作为苏联人的平凡的心,此时又因武器落后、伤亡惨重的狼狈战况,颤抖出了贝加尔湖的涟漪。
援军会来的!他们会来的!苏联的军备不会任战讯闭塞,苏联的政府不会抛下首都与人民,布尔什维克的荣光不会教纳粹玷污!
可纳粹的“卐”字旗不理会他的愁苦与祷愿,只是高高飘舞,唆使火星四溅。
“砰!”
猛的一声炮响砸开积雪万丈,气浪将他掀飞数米远。硝烟味冲进他鼻腔,教他咳嗽不止,喉头腥沫作涌。挣扎数次,他才勉强抓过枪支起伤身,却惊见他方才伏踞之处旁已是深坑乍起。战友们未瞑的眼无神而注望远方,血浸身下雪,甚至飞溅上白桦灰白的树皮。
这样的惨剧一次次重演,忙坏了揭幕者。
他面上筋肉僵疼,一股滔天怨愤哽在他喉间。他想哭号,想咆哮,想用枪轰烂所有德国人的头颅。
夜太长了,刚好进行一场屠杀。夜又太短了,甚至等不到黎明,等不到风尘仆仆而来的援军。
援军怕是不会来了。
他等不及了,也无可等了。
他愤然冲出战壕,前跃间擦出的雪砂被热血炽化,融为岩浆,淋在他身上。他惟能用疮血淋漓的手扣住最后一颗榴弹,踏过血雪交融的地面,略过同胞残破的尸体,而后盯住战壕后德国人黑黢黢的坦克的炮口。
“砰!”
“砰!”
掷出的反坦克手榴弹在德国人的庞然大物上炸出炫目火光,令其侧翻在地,爆出巨响。可他未来得及大笑,一颗暗弹便窜进他胸腔里。他呼吸骤停,涩与腥从嘴角溢出,突猛的剧痛撕扯着他破风箱般的肺。风催着血外涌,洒在雪上,他脸色霎时枯败如白桦树皮。
深夜愈发透明了,沁出一丝光来。
他倒在雪中的躯干已冷,可他的眼仍睁着,紧望天边那抹几可忽略的明色。飓风卷雪撞在他的发与睫上,逐渐湮没生的体温。
爆破声充斥于耳膜。鲜血,熊焰,映着白桦的苍枝,铺天盖地地泼洒在他视网膜上。他疼,他惧,他愤,他悲,他无有退路,他无有选择,他本是这将输的苦役中残存的未亡人,却注定要燃为血花,葬身白桦,奠念他肃冷凄苦的国家。
他不愿怀着重重的心事接受死神的嘲笑。
炮火声仍突突不绝,但他快听不见了。
可他的耳朵倏尔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装甲车队的行进声,是他熟悉的、浸染着布尔什维克荣光的声音!
援军来了!
煞白的初晨悄然跃起,那柔光穿过层层白桦,映过堆堆积雪,暖过滩滩涸血,披在他脸上,吻过他嘴角紫黑色的血,钻进他渐大的瞳仁里。
不会来的明天终于来了。不会至的黎明终于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