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

树
我虽然是乡村姑娘，但我一出生就在城镇生活，一年只去一两次老家。
在我出生前，村镇就搬了地，都往修好的柏油马路边上建起房梁。现在那里成了坟地，埋葬着我的祖先，也埋葬了很多故事。
那时候还有各种解放战争，那时候还有枪林弹雨，那时候我的爷爷是个兵。你说，这一个炸弹，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在那个一纸定婚姻，一言定半生的年代。那时候爷爷的故事要是断了，我想奶奶的故事也就断了。
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回去了，奶奶都会叫我去老村看看。让我的小妹带着我，去看看那个旧址。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是残垣断壁，看上去，一切都定格在了那个年代，那个荒芜的年代。
要说什么都没有，也不对，至少还有一个见证了一切的活物。在我家族旧址上，有一棵老树。
要是我身处森林，我想我不可能会去注意一棵树。但我在这贫瘠的土地，这棵树，充满了生机。我在不远处看着它，它在一个土包包上，一半在风中飞扬，一半在泥土里安详。
后来问，这是我奶奶和爷爷在组建了家庭时，在后院栽的，差不多二十来年也就百年了吧。
其实在那时我在想着的是，在这个被遗弃了的地方，被遗弃在过去不肯放手过去的树，在新人来访时，这棵树是怎样的心情。它会不会看出来我是奶奶的后嗣，来看望它这位老人的，要是它会说话，它会对我说什么呢。
我每年都会去看这棵树，牵着妹妹的手，踩在红泥里，去看它。有时晴天，它叶子微微的摆，有时小雨，汇成一个个小水洼。是棵什么树呢，是棵不会开花的树。也许它以前开过，但它没了力气，或者，它开花的时候，没有人看见。
奶奶不舒服了，她总是说一些让我伤心的话，她总说要去陪爷爷了，她总说算命先生说她大限将至了。她总是，很让我担心。
奶奶说，她要出去走走，家里人说，算了吧。奶奶说，她想看看那棵树，那老树。
我带着她，去见它。
那天，很晒，但是老树的绿荫下，很凉快。奶奶摸了摸老树粗糙的皮，用同样粗糙的手，亲昵地抚摸着，就像是多年的习惯。
不知是风摇晃，还是我的心在摇晃，我看见，老树在颤抖，就像哀伤的人忍住眼泪时颤抖的肩。
奶奶说，好久没来看你了。
把你留在这里，真是苦了你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我侧着身子，看着奶奶的睡颜。奶奶年轻的时候，很美，我们家没几个女人继承了她的美貌。奶奶说过，那时候她妈妈为了不让她一腔热血去做女兵，用一筐鸡蛋，送她去爷爷那。那年，奶奶17。爷爷带着奶奶，就像哥哥带着妹妹。奶奶19岁，生下了第一个孩子。奶奶说，爷爷脾气不好。奶奶说，她脾气好。奶奶说，过得很好。
我想起了那棵树，它不像我，只能听这些岁月蹉跎，它经历了岁月蹉跎。
我起身，去看那棵老树。
它还在那里，在夜风中慢慢地摇晃。我却哭的一塌糊涂。
我知道了，那是棵梨花树。在夏天的夜，开了一树的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