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树与平安符

她枯槁的手指上挂着平安符，明明腿部肌肉已经萎缩坏死，却硬要撑着轮椅站起来。
那一根红绳在她指尖盘绕着，打成结，挂在稍矮一点的桂花树枝上。
雨后的桂花树叶呈现出一种像要溢出来的翠绿，映衬着一树小小的平安符。
婆婆的字是标准的行楷，工整而好看。可平安符上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几张是优美的诗词，而是日常生活中一些琐碎的小细节。
【今天桂花开了，东楼的小姑娘又给我摘了一捧送来。我便迫不及待地来了。和几十年前的花儿一个味儿，一点儿也没变。】
【前几天到市场买红绳和卡纸，却碰到了卖桂花糖的小伙子。他说他是继承他家的祖业来卖这个的。可惜我咬不动，不然一定买下来尝尝。】
【昨天是清明……】
小小的卡纸上，委委屈屈地挤满了字，却也不乱，仿佛刻意为了让一些人，或者说，一个人，能看得清楚而写。
有的纸已经泛黄了，上面的字迹也被雨水晕得模模糊糊，可婆婆倔得很，她硬是不肯把那些红绳拽下来。
【每次一下雨，我就出来挂上一个。】
【他说，等我把桂花树的所有树梢都挂满，他就能看见了，他就会知道我想他了。】
【然后，他就会回来的。】
她呆呆地盯着那些小纸片，眼里盈满了笑意。
听巷子里的大人们说，婆婆以前是书香门第家的独女，不仅找到了真爱，婚后生活也幸福安逸，有一儿一女。
那时桂巷的姑娘们都羡慕得紧。
后来十年动乱，丈夫的科研所被红卫兵给砸了，还要把他拽上去批斗。她丈夫一时悲痛，带着年仅五岁的小儿子跳了河，十五岁的女儿摔门而去，从此渺无音讯。
巷子里又是一片唏嘘。
听说从那之后，婆婆就变得疯疯癫癫的。刚开始还嚷嚷着要找儿子女儿，要见自己的丈夫。过了几年之后，也不哭了，也不叫了，只是在窗口盼着，等着每一个雨天，等着桂花的香气顺着冰冰凉凉的雨丝，涌到落灰的窗前。
有年幼的男孩女孩问婆婆，【他】是谁。
婆婆看着一树的纸片，轻轻地回答
【他是一个优秀的人，是一个思想前卫的人，是一个我怎么夸都觉得不够的人。】
孩子们不懂，婆婆也不恼，只是又望着她的树，痴痴地笑着。
婆婆被诊出肝癌晚期，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更日夜盼着下雨，偏偏那一年江南大旱，十几天都不见一点雨滴。
她好着急。
早上，婆婆拉开窗帘，那雨点就降下来了。
她顾不得整理好头发，急匆匆地推着轮椅去挂平安符。
第二天，第三天，第十天，天天如此。
【你看，这虽然是晴天，但是就我这一块儿有雨，这是老天爷怕你太想我呐！】
不远处，东楼的小姑娘哽咽着。
是她联系巷子里的孩子租来了水车，每天早上下那么一小会“雨”。
小姑娘终于负担不起租水车的费用，于是挑了个好天儿来看望婆婆。
婆婆却说
【丫头，我们去挂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