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前后，新年自救

他曾经死过，那天是次贷危机后的某个农历小年。
 晚上12点多，女人和孩子都已经睡下。男人坐在被窝里抽罢了第六根烟，睡不着。晚饭喝了不到四两的白酒，小酌怡情，阖家欢乐。却不料这会儿仿佛中邪似的，胃里发紧，肢体发冷，拿烟的手不住地颤抖。
 一阵酸楚上涌，伴着一声悠长而又嘹亮的耳鸣，男人双眼一麻黑，紧接着又一麻红。刚刚，那颗悬在半空中的麻木心脏开始疯狂抽动，像是医生用止血钳捏住了自己的主动脉，又像是广场上的老者噼里啪啦抽动着的实心陀螺。他一下子失禁了，那以后喷涌而出的呕吐物从他的咽喉里顺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元音——oooooouu
女人醒了，惊慌失措。他ou了一会，好了半分，凶了下抓狂的她，两眼直直的盯着床头的丰田钥匙。而后穿着秋裤，命令女人搀扶着自己，走下一楼，走到了自己的花冠车里。
 第二天的市医院急诊病房医护人员之中多了条新奇谈资，小年夜里，一个命硬的心梗男人在病将发不发的时候，自己开着车载着女人驶到了急诊楼下，车前的方向盘和前胸的睡衣被他吐的一塌糊涂。
 又一年春节，花邦和美町打义贸战的那年。男人看了下电脑上的日历，28，29，30，他倒出瓶子里控制冠心病的药片，就着茶喝了下去。
有日子没喝酒了，下午刚从脑卒中后瘫痪在床的母亲处回来，耳边全是老太太神经质般的复读声：“有灰有灰有灰有灰......”
 女人去了岳母那里，老人家半年前脑梗，也瘫在床上，姊妹五个，今天轮到她值班守夜。孩子本来顺风顺水，考去了京州的好大学，接着便中了邪似的垂直迫降，直到去年支支吾吾的交代了自己差点毕不了业的炯况，他才把早已经准备好的火辣巴掌印在他的脸上。
 他现在是“半条命”，死过一回的人。心脏上的大动脉里搭着一座价值二十万的桥，每天吃药，脾气越来越臭。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药的问题——那药能活化扩张血管，但也会影响激素分泌，使人狂躁易怒。
春节将至，杯里的铁观音续了三道，自己在家赋闲也已经两年。两年前，他本以为那座二十万的桥还能渡自己过十年河。却不料此河却已经不是当年的河。失业就好像水中的月影，任你随意搅动，它总是倒映在河面上，又大又亮，照得人心里明晃晃的。
萧条，繁荣，均衡。他今年五十一，却处在一个任何经济形势都已经影响不到自己的境况里。春节，元宵，端午，清明。节日转来转去，自己的脚下的路则完整无缺，一动不动。诸事不顺，百路不通，心力交瘁，夜不能寐。他回想起那个小年夜，那个满身肮脏却成功自救的自己，生猛的像水槽里口吐白沫的螃蟹，张牙舞爪，人挡杀人。可这半旬岁月转完，自己已是人到中年，蟹到橘红，膏满油满，亟待黄酒。岁月分食了他的骨肉，毛发和骄傲的脸面，却唯独吐出了那座桥——特殊合金制作，极耐腐蚀。
 他打了两把斗地主，合上电脑。又打开，又打了一把。女人和孩子都睡了，他百无聊赖，爬进被窝，侧着身刷起了短视频。功放，音量开到一格，他疲惫而又清醒，筋疲力尽又了无困意。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之中，倒错的神智终于卸下了防备，放弃了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