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乙己(一)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章口的金猴影院里当伙计,乔灵儿说,样子太倔,怕侍候不了主顾,就在旁边当后厨罢。外面的学生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热水从水壶里倒出,看过钙面里有肉没有,又亲看将盆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不放肉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乔灵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头儿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烧水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灶台旁,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乏味,有些无聊。乔灵儿是一副欠揍脸,主顾也没有好想法,教人打骂不得;只有六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六乙己是站着观影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矮小;红润脸色,嘴角常夹些血痕;一身的通红的衣服。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换。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文体开花,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六,别人便从描纸上的“六学祖师六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六乙己。六乙己一到店,所有观影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六乙己,你面子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张《财迷》的票,要一碟桃罐头。”便排出几张钞票。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去别地方走穴了!”六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去了河南演出。”六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弘扬不能算走穴……弘扬!……艺术家的事,能算走穴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戏不能胡”,什么“文体开花”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六乙己原来也不是演员,但终于没有出路,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装得一手好B,便替人家卖卖片儿,换一桶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喜欢在灵堂卖片。卖片不到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