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 折竹

郭奇林是个书生。
但他与一般的书生有个区别——
家财万贯。
所以在别的书生于三冬寒夜里点上一豆烛火，呵开笔墨温书时，小书生只呆呆伏在红木案上，怀里抱着个汤婆子，上边包着茱萸纹的绛色锦缎。
屋子里头灯火昏昏，屋子外头雪色昏昏。炉里点上了辟寒香，暖融融的，烟气直蒸得人困意上涌。小书生晃一晃头，那束发的玉版绸带便也跟着晃一晃。他伸出右手食指把那将翻未翻的书页拨了过去，左手拈过一块松瓤鹅油卷，微微地打了个呵欠。
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
小书生被倏然钻进来的风雪惊得一颤，刚才还晕沉沉的脑袋骤然清醒不少。他起了身往门口去，再开门时，那石阶上趴着一只云絮般绵软的白狐狸。
小书生的眸子登时便亮了。
他平素极爱翻些神鬼妖仙的话本，艳羡那些个遇上美丽狐仙的书生，故而打小就乐意救狐放狐，一心只盼着狐狸上门报恩，今日可算是等到了。
只是——
小书生仔细打量了那只狐狸。身形是极好看的，毛色也是漂亮的。但身上的长毛却有几处打了绺，显得有些脏污，像是在泥尘里滚了几圈似的。在漫天的飞雪里，格外显眼。
那白狐狸望着他，眼睛似蓄满了水的葡萄珠。见他鼓着脸呆呆地并不作声，便不再正眼瞧他，只微微地喘着气。
小书生只当它半晌没有动静，以为它是狐仙的念头更是散了大半，兴致缺缺。正要关上门，却见一片白雾腾然于茫茫雪色之间，月华袅袅，笙歌也袅袅。
檐瓴有如沉寂千年的古刹缓缓划开覆于瓦面的雪沙，以古拙的弧度从雾间伸展出来。
书生听见环珮声自远而近。
先是绣着忍冬纹的袖口衣摆，从月白色的襟袖间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接着是腰间的古绿玉珩，雾还未散尽，白衣的俊俏公子已在眼前了。
小书生怔怔地望着他。
白衣公子冷着脸跨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那，那个，我是——”
“郭奇林，我知道。”
“哦，那你——”
“陶阳。”
小书生几乎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弱弱地怯声问了一句：“你是来找我报恩的吗？”
陶阳背倚着门。灯火映在他脸上，绽放出黄昏时日光吻着烟云的旖旎风光。他弯着眉眼，盈盈地笑，俯身凑到郭奇林面前。
“是啊。”
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得连呼吸都融在一起，缱绻而悠长。
小书生脸都红了。
“可是，我救了好多只狐狸，为什么只来了一只？”
陶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记不记得，自己救了多少只狐狸？”
小书生皱着眉头算了半天，最终用他清亮亮的眼睛望着陶阳，诚实地答：“好多。”
“三百二十七只，”陶阳冷笑，“我都替你记着呢。”
小书生眨眨眼，把衣襟拢紧了些。
“你就不能专一一点儿，只救一只？”
陶阳气得咬牙切齿。
小书生怔怔地望着他：“多救，难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