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海象

海象趴在冰面上，抬头看了看天。
冷，是他的第一个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的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着能得到什么。海象用自己的前爪挠挠脑袋。他只是趴着，肚子下的冰面冻得蓝白，和天空一个颜色，深邃的密不透光。海象想着自己在这个不知何谓的空间里能趴在和天空一样的地方，趴在天空之上，这让他很知足。
冷，是他的第二个感觉。老实说他没有见过别的海象，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有没有见识过所谓的同类。但这些并不重要，同类不是鱼、不是虾，不是那些散发着腥臭且能让他饱腹的东西，所以这对海象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海象用自己的前爪挠了挠脑袋。他没有见过“海象”这一个概念的外貌，而如同天空一样的冰面也不能照出他自己的样子。海象有时也会去想象自己的样子，想象着自己有山一样的躯体，雄壮的前肢，以及一个透明的、微微发蓝的大脑。海象抬起了自己的前肢，看到了两双五指分明的肉色手掌，无毛而纤细的胳膊，以及皮下的青筋。海象挥动着前肢，手掌合在一起发出一阵声响，海象感觉很开心。
冷，是他的第三个感觉。海象想出了一个有趣的假设，如果有一只海象，他患有色盲，从诞生开始便分不清红色与蓝色，但他身边每一只海象都告诉他天空的大部分是蓝色，中间圆滚滚的部分是红色，那么他会不会一辈子将红色与蓝色弄混，活在一个自我的蓝色太阳与红色天空之下，还认为自己是一只正常的海象。海象用自己的前肢挠了挠头。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蓝色和红色、太阳和天空不是鱼、不是虾，不是那些散发着腥臭且能让他饱腹的东西，所以这对海象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海象感觉自己是一只正常的海象，感觉自己哪怕不是一只正常的海象也无所谓。这让他感到了一丝得意。
冷，是他的最后一个感觉。如天空一般深邃的冰面上的小裂缝越来越多，最终从他身下爆裂开来，他落入了水中，没有挣扎的沉没。他感到自己肺里暖洋洋的气体一股股从鼻子、眼睛、耳朵和嘴巴里涌入大海，随后在海里消失不见。这就是“死”吗？海象在水中用前肢挠了挠头。他没有真正见识过死亡，也没有确认过自己是否真正活着。他不知道活着是否重要，或者和鱼，和虾，和那些散发着腥臭且能让他饱腹的东西相比哪个更重要。海象想着这个问题，看着最后一个小气泡从自己的鼻子里溜出，划过脸庞向水面漂浮，如一只小水母般带起波纹。也许那就是活着吧，海象感觉自己想明白了一个大问题，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碎裂的冰面上浮，把中间裸露的水面再次填满。裂纹相连，冰面又变成了如同天空的一大片。他的尸体贴着冰面，漂浮在冰面之下，从天空中看去，像是收缩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