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辫儿】云阳一去

“我知这一生，你是跨不去的劫难，我该恨你，我怎么能爱你，我怎么能爱你。”
陶阳写下这句话，放下塑料笔杆儿的水笔，揉着太阳穴。
灯光微黄，本子也很旧，封面艳丽劣质像是在倾诉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一贯用水笔，字迹湛蓝张扬，带着浓浓的甜腥味儿。
陶阳伸手摸着本子，像透过微脆的纸张跨越时空去抚摸一些别的东西。
翻开第一页，水笔已经褪了色，字迹还是圆润幼稚的样子。
“看啊，你看啊，四百五十双眼睛从黑夜的窗外凝视着你，朔风起了，它们轻轻浮动，随你而去。
我不想喜欢京剧了，我想出去，出去。”
然后是第二页，他轻轻读出来，
“我跑了，我回家了。
可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我想要荣耀和熠熠闪光的未来。”
接连的页面上是杂乱的划痕，或者深，或者浅，一笔笔像要镂刻起来。
怎么那时没有死了呢？
所有的悲哀，不幸，无助，彷徨，必以死句读。
陶阳如是想着。
可，我想活着，哪怕不痛快，我想活着。
活的还要比他人更好一些。
再往后，是单独的一页，
“今天，我在组里见到了个人，他叫郭德纲，是个说相声的。”
笔迹仓促，像赶时间一样。然后内容渐渐多了起来，长长短短，都是杂七杂八的小事。陶阳翻的很快，
“他人不错，相声也好，唱戏也还成。”
“他徒弟蛮多的，只是还看不出什么气候，我想再考虑一下。”
“我见着他儿子了，只是不像他，我是说脾性。所以……”
“他要收我做干儿子，我同意了。”
“我拜了师，有个新名字，陶云圣，万幸我还姓陶。名字不错。”
“今天和大林吵架，吵给他听。他觉得我委屈，于是训了大林，他很宠我。
但大林说，我再如何，也赶不上小辫儿在他心里的位置，小辫儿才是他最爱的小孩儿。小辫儿是谁？”
再往后翻一页，写满了一个名字，张云雷，一个叠一个，画了大叉。
陶阳抬起头，天已经全黑了 ，星星一跳一跳的闪，好像眼睛在飘。
他于是起身拉上了窗帘，关了灯，躺在床上，眼前漆黑一片。
陶阳伸出手，定定看着天花板。
我真坏啊，他想。
我真想做郭爸心里的那个孩子。
我在他心里，什么都好，然而，可惜。
德云社很好，郭爸很好。可是，我不怎么好。我欲的太多，心已经脏了，我配不上我的艺术，可我以此为全部希望。
我足够自矜，足够自傲，我看轻一切，看轻自我。可只有他，我见了，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张云雷啊张云雷，你究竟是哪一路神仙派来磋磨我的劫难呵。
你怎么能这么干净，干净的不像个尘世间的人。把我的龌龊心思衬的透亮。大林说的对，我比不上你。
我真恨你，可我怎么恨你。
我只恨自己。
半开的日记本摊在桌上，露出的那页，上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