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赤凤归元】【一·赤乌八年·愤怒】

【孙权/陆逊/陆抗】
遜卒時，年二十，拜建武校尉，領遜衆五千人，送葬東還，詣都謝恩。孫權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禁絕賓客，中使臨詰。抗，無所顧問，事事條答，權意漸解。
——三國志卷五十八／吳書十三／陸遜傳第十三
孙权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他站在空无一人的朝堂之上，从容不迫地回答着自己近乎苛责的质问。虽然陆抗竭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可还是没能瞒过面前的帝王。被称作至尊的男人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情绪笼罩着——那里面有不解，恐惧，而最多的，是愤怒。孙权回过神来，心里涌上了同样的情绪：愤怒？他有什么可愤怒的？因为自己逼死了他的父亲？呵，那是他自找的！身为丞相位极人臣竟然用派探子偷窥皇帝这种手段获取消息？自己顾念旧情没有直接追究他的责任而只是处死了杨竺，希望他不要再参与太子的废立之争，谁知他竟然得寸进尺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书干预此事，简直岂有此理!自己忍无可忍才派人去责问他，可是他竟然就这么死了？！他竟然宁愿死也不愿意向自己解释清楚吗？
好！很好！既然他不愿向自己解释，那就问问他的儿子吧！孙权往下望去，正对上年轻人语毕抬起的脸——他努力地在那张脸上寻找着什么，似乎想从中看到故去兄长的样貌。可是没有，面前温和有礼的年轻人没有一丝一毫与二十一岁便平定江东的讨逆将军相似，却像极了那人故去的父亲，那个二十一岁便在自己府上做幕僚的丞相。
“退下吧。”良久，寂静的大殿里终于发出了悠长的回声——，帝王的声音似乎冷静从容，可陆抗却听出了缠绵的情绪，那里有不舍，有怀念，更多的是愧疚。
待陆抗步出大殿，孙权像是受刑的犯人突然被卸了刑具一般不受控制，陡然跌落在龙座上。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座椅如今却令他如坐针毡，可孙权已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思绪已经随着陆抗离去这深宫墙外，飘出建邺，飘向那个同自己家乡一样温婉缠绵的温柔乡——吴郡。
吴郡是人生如流星般短暂而又绚烂的兄长的长眠之地，是如今帝王霸业不可或缺的开始，是相识相知四十年如今弃他而去的那人的故乡。
孙权的记忆陡然回到四十年前。建安十年，讨逆将军故去的第五年。吴郡的春雨同往常一样绵长，陆议出仕将军府不满两年，刚由东曹令史转为西曹令史,管着府内的琐碎事务。孙权正为周边神出鬼没的山越烦心，来到前殿准备召集幕僚议事，发现桌上原本堆叠在一起的公文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烦躁的心情才得到舒缓。
这次议事和往常一样，依然没有人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孙权的心情又烦躁了起来。年轻的将军将目光移向桌上整齐的公文，突然对那个做事谨慎细致的西曹令史产生了兴趣。其实自己早在一年前就从府中下人里听闻有这么一位尽职尽责的曹令史，便将他由东曹令史调为西曹令史，希望能减少自己在府内琐碎事务上的压力。现在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不如提拔他去地方为官？也可以试试他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
收到关于陆议的上表时，孙权的内心似乎有些不安，他害怕自己这次做了错误的决定。待看完了表章，他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海昌县连年大旱，陆议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只不过作为屯田都尉，这么做已经逾越本身的职权了。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看来此人可用。在见到陆议并向他提及此事之后，孙权更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