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桌所承载的

没有再动过故乡檀木桌上的笔和墨，真的没再动过了。
记得一张不知道多老的缺角檀木桌，有个一米长，半米宽。摆着笔墨纸砚，很是干净，凑近桌面仔细嗅倒是有一股檀木香，润人心脾。
少时这张桌子便横在了我的童年面前，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爷爷是前朝举人，家业半道中落，来到了乡下。变卖了全部家产给地主才换来的有吃有穿，也包括那张檀木桌。听我父亲说这张桌子是建国后他们爷孙俩拼了命从地主家保回来的，为此爷爷还豁上了一嘴的牙。
待到我出来，父亲便进了城里工厂上班，许久许久不回来。爷爷这一肚子的墨水随着桌子流进了我的脑瓜子里，竹节做的毛笔对六岁孩儿的手着实是太大了，面对着一张张大宣纸能做的只是摁上几个点便号啕大哭一震，因为我知道，一哭爷爷就给我看他嘴里仅有的一个舌头，可能知识分子也是拿不出啥能让六岁小孩理屈的道理，这便是最好的理由吧。
上小学兴了铅笔，毛笔家里也不再常用了，爷爷便把那张檀木桌擦了又擦，生怕墨水沾了娃儿的本。有的时候爷爷也犯老糊涂，把专用来擦墨的抹布用来给我洗脸，自己却浑然不知，待到了学校，同学的讥笑道明了一切，我哭着跑回家里面，爷爷见了也自责难受，抄起一支毛笔便折断了，我这才平息了下来，却看到爷爷写在脸上的心疼。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群人抄了家，爷爷拼了命守住了毛笔和檀木桌，自己却被他们带走了，只依稀听见两句等我回来等我回来。这一走，便在没有回来直到父亲捧着一个小木匣，这所发生的一切对当时的我只浓缩成了两行泪和爷爷临走前的一句话：“别忘去檀木桌上练大字。”
爷爷走了，老宅也让父亲打扫了出来，准备打理出去，我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纪，便跟着父亲去了省城，父亲也舍不得那张檀木桌，花了几块钱雇几个劳力一路抬到了省城。大城市可真不一样，到处都是高楼砖瓦，还有顶，顶上还有一根根大长杆子，周围声音杂七杂八，心生烦是自然的，省城的家是筒子楼，一户一单元，一间一间的，着实没有农园看着敞亮。还没在新家捂热乎，父亲便把我送到了初中，还赠了我一支钢笔，这初中三年，檀木桌上多了钢笔墨水，少了毛笔砚台。一转眼，初中毕了业，不幸，父亲厂子倒闭了，成了下岗工。父亲希望我不要念高中了，要回来补贴家用，我自是不干。那一夜，当着爷爷遗像的面前，爷俩摔碟子摔碗，吵了整一个满月夜，愣是把檀木桌一角给砸掉了，趁着月黑风高，我逃出了家门。
可吵归吵，父亲下了岗，家里面吃喝都成问题，又会有什么闲钱上学呢？我一个人躲在街角大哭，为我的鲁莽和无知，我赶紧奔回家里面，向父亲道歉并决定回来补贴家用。可刚到家，檀木桌没了，变成了父亲手里的一打毛票。父亲两眼布满血丝，轻声说“好好上学，等以后赚了钱再赎回来。”我紧紧抱住了父亲，就像我小时候抱住爷爷一样，像一只猴子依靠在大山之上。自那时起，檀木桌上的钢笔墨水没了，换成了一张冷冷标价牌。
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考上了大学，还领到了奖学金。“大学里有宿舍，食堂。父亲，你不用再为我奔波了，孩子勤工俭学赚到钱了。你该好好休息了。”我曾经无数次这样说，对着黑白照片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