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梦

余少时尝居华山，数珍异事。年十余，祖用命县里，父母从之，余则独守于室。数九隆冬，天寒蔽日。余但望山头紫气，徐徐东行，甚异也。遂激步数里，望山中行。余且少年，不多时，口舌干渴，举步维艰。余知山中有寺，位傍玉泉，止数步也，遂往。玉泉寺，孤院也，久弃山野，已无人迹。余虽怖惧，然惮山内鸟兽，曰“罢！纵孤魂野鬼亦与我晤语天明！”遂宿佛堂。堂内供珈蓝大菩萨，栩栩若生，面如重枣，凤眼蚕眉，天人神威。余拜之再。因柴草为榻，就落木为衾，和衣而眠。
久而夜半，余目若灼然，起而察之。院内篝火，三人围火而坐，解甲于侧。其手执利兵，余畏而不前。监视于堂。不多时有鹤发翁偕女孙过寺，三人涎其美色，利兵挟之。余疾出，夺其甲，以盔为兵，欲解二人。其为首者怒，以利兵断余盔甲，复欲取余。当是时，余但见月钩之处，繁星之里，径杀来一员虎将，面如重枣，凤眼蚕眉。余大惊曰“莫非珈蓝大菩萨乎？”虎将不待打话，三两刀斩却作恶者三，方才下马，果然珈蓝菩萨也！翁三谢菩萨，亦谢余，还而复行，倏尔远逝。余亦拜菩萨。菩萨独叹“女不我怜！”策马亦去。逝于云中。余不能成寐，独坐堂内，天明而去。后访玉泉者数，未尝闻亦类我者。
年余，祖家洛阳，余从之。及弱冠，举族往谒关林，余拜之数。临去，私还问事。是夜即梦关公“吾怜秦宜禄妻久已。时为曹孟德夺。今吾已为人神，奈何女不我怜！恨矣！”旦日，余觉，即辞父母，归于华山，往谒玉泉。拜菩萨曰“翁与女孙，世之孤魂也！其游于世间，本性也！公乃上仙，镇安保民，不能逾矩！女非不怜公，其知神鬼殊途也。公之于女，庙堂之于江湖也！公若怜之，惟弃之可矣！”
是夜，余再宿佛堂。寐中觉，见女飘忽门外。拜余曰“妾，杜氏也！深慕关将军天威，恨不相逢未嫁之时。当日堂外作恶者，吾夫秦谊也。将军斩之再，今不能为害世间矣。妾以祖父尚在，不能长伴将军左右，今老父已投尘世，妾愿以孤魂之身存世，但为常伴将军也！”余叹曰“痴者如斯，果然死亦相许！”复曰“二爷在乎？”未见其人，女亦去，余席地而卧，天明亦去。 后闻玉泉寺火起，院堂俱焚，独珈蓝菩萨得全。余感关杜深情，往筑茅屋，毕而酹还。其屋匿于山林至深，故无再者。 
余尝慕佳人，居余厦侧。是夜梦中忽觉，闻山石崩裂，天地轰鸣，起而察之，其厦乃崩！奔走或乱，死伤枕籍。余大惊失魂，即出而觅之，遥见佳人翩翩而来，余涕泣而前，相拥耳语“幸复得卿，当毋失之！”
高泠灏曰:情非起于其生事，非止于其死事。仙凡妖圣莫能出乎其外。凡而倾尽天下，鬼而死生相许。独复圣贤不能逾矩。其憎乎？其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