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2)
日复一日的喂汤药,伺候他吐和排便,以及无所不在的病痛呻吟声,我内心烦躁。我爱他,关心他,想照顾他一辈子,直到终老,可是我知道我烦了,我装作听不见他的呼唤,我的动作大而粗鲁,我故意提高嗓门,不掩饰嫌弃。最后我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我不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死掉了,我还在体味这句话快感的余温,像发泄愤怒后的舒畅。我像一个做了善事的圣人,高高在上,对匍匐在地的乞丐说,嗟,来食。
那天晚上,我哄她睡着,她用整个被子包住自己,只剩一张脸,汗沁出来。
我内心十分愧疚,在他房间外久久徘徊,不好意思再进去,我知道他伤心了。年迈的老猴子会离群寡居,因为不想拖累家人,他以前这么对我说。现在我知道他没说真话。
我推门进去,看见墙角的木箱子上的锁打开了,恐惧一下蹭上来,他死了。我知道。我想跑,腿动不了,仿若看见有个小男孩搬着板凳,偷看箱子里的物拾。
“不要看!”
我大叫。他朝我猛冲过来,跑入太阳下呺啕大哭。我也想跑入太阳下呺啕大哭。可是现在是晚上。
他是一具死人!!!
我看见内心的不堪与自私,最亲的人死了,我没有伤心,难过,失落。只是害怕,恐惧,逃离。就如第一次打开箱子那样,我以为会有吃的零食,结果却是他黑白色的寿衣,我就是怕了,不是怕他失去,而只是害怕冰冷的死亡。我的内疚加上他的死亡折磨着我的良心,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我想补偿,他却死了。
他凭什么死。
(二)
我们相识两个月,他说带我回家去见很重要的人,我很高兴,他应该是值得托付一辈子的人,我爱他。
江南五月天气不佳。
老屋在乡村,树上的梅子新鲜多汁,家里没人,他说重要的人还没来,我知道,没回来。江南阴郁的天气衬着老屋的气氛令人有些害怕,但是有他。我们收拾出两间房,住一间空一间,那一间为了重要的人。
那天晚上他起夜然后没回来,我很害怕,最终困意来袭。第二天他带我出去买排骨,山药,老母鸡,以及中药,老中医看似认识他。他让我把排骨山药煨烂,然后在吃饭时端了一碗进那个房间,我诧异,那个重要的人来了么。然后他又把熬好的中药端进去,我听到有人吐的声音,刚想问,他从房间出来说没事。我知道他是一个可靠的男人,而我从来不多事。他爱我这点。
我很想见见那个重要的人,推门而进时房间里只有一个破木箱子以及一张空床。我知道晚上他又走了,去了那个房间,举止怪异,接下来的每天他都端汤送药,俨然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有次我看见他对着那张空床不停地说话,有关工作,有关朋友,有关我。他说我很好,会持家,年底会跟我结婚,对着一张空床。我整个人害怕得战栗,这老屋,他。
我跟他说回去,他说我不爱他,不善解人意。我知道这屋里还有一个人,他在照顾他,照顾一段不存在的回忆。后来他憔悴了,脾气变得暴戾,烦躁,虽然我知道可能不是由于我,可我还是怕到发抖,对于面前这个我一无所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