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世纪相遇》

“八月廿九，战事继续，身处后方，未卜战况，只每日的炮弹依旧，似是离此不远。”
“离家两年又三月，家书无音，不知境况，惟愿安好。”
皲裂黝黑的手握着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写下两段话，合上页面，粗糙的手指轻轻在已经发皱发黄的封皮上摩挲，又将打开第一页，赫然夹着半张黑白照片，一眼便看得出是从一整张照片上剪下的。上面的女子笑得如晓风拂面，明丽快活。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把小本子仔细收了起来。
还有很多事都等着他去做。
日益增多的伤员，莫说药物够不够，就连人都只能露天安置，伤口血肉模糊的暴露着，空气里满满都是痛苦地呻吟。
大多数不过是等死罢了，有些连从战场上抬下来的必要都没有。特别是最近，官方说是不知道战事胜负，不管谁人的心里却也有几分晓悟——
不过是过今天少明日的苟活罢。
前线果然没有撑过半个月。
九月中旬，军队打着战略转移的名义溃散败逃。
没有选择，他走了。活着还有很多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天夜里，月亮很亮，黑夜很黑，像是火星子在蒙在光明前的黑布上烫了一个洞。
又是几年死命捱着，拿人命往战争的坑里填，硝烟终于消散了。
这儿是大西南的十万大山。
好远啊，离家好远。
他坐在院子里，回想当年跌跌撞撞进山的时候，身后是砰砰枪声，大雨滂沱，山路泥泞，只顾蒙头乱窜，不知走了多少天多远路才到了这个寨子。
这个寨子人很好，可是，从来没有人出过山。他们偏居在群山中的一隅，从来不知道外面发生过什么事。
寨里的人祖祖辈辈传下来都说：“山外是恶魔居住的地方。”
这儿的口音很重，可大致多少能听懂一点意思。他想，也许这里的祖辈，也是像他一样逃难进山的。
他也曾寻找出去的路，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大山青青，大山巍巍。他看着这像天堑一样的大山，抚摸着那半张照片，眼角发红。
寨里的小孩长大了，生的小孩也长大了，他始终孤身一人，也到了耄耋之年。
他清楚，自己的大限快要到了。连走路都困难，生活全靠寨子里的人接济。
半夜里，突然有嗡嗡的声音。这是数十年过去，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院子里，借着月光还能隐约看到天上的三点光亮。
这是飞机的声音。是一款他从未见过的飞机，上面是螺旋桨，不带有半点战火的气息。
这代表着，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黑暗的院子里，老人右手执一团明火，点燃了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房屋。
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异常明亮的火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有一小滴流动的反光。
左手，紧紧攥着那残破的照片。
“老同志，您还有什么心愿吗？”明亮的礼堂里，有个中年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台下是一群扛着摄像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