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辞海

        初中时候，我家住内蒙古一个贼偏僻的小县城。那地方穷，整个县城就只有一所公立学校，还是小初高“三合一”的类型。在我记忆里，很多学生为了将来能有大出息就转学出去，然而上毕了学，因为找不到糊口营生就又跑回来。跑回来这群人，没学下啥东西的，继承祖业仍然当农民，干那种顶着太阳在黄河滩子上收苞米的活儿；在外面学了大文化（当地人把上过大学叫作“有大文化”）又因为个人能力欠缺找不下工作的，自然想到回县城来当个老师。其实据我所知，县城里那所学校因为学生纷纷转学早就没啥生源了，因此本就“贫弱”的小学校这几年又不得不凭借“公立”的名头拿国家的钱养了一群自称“老师”实则从来没什么课可代的饭桶。
        我那时茶余饭后偶尔跟我爹抱怨（他就属于上文提到那种“继承祖业型”），却得知这县城学校的老师们，几十年来也大体都是这种混吃等死的状态。爹抽了口烟，吐出一阵无奈。我问爹难道这老些年学校没出个啥像样的老师我爹说没有。我又问真的一个都没有吗他想了好久终于说他想起来了：
        “孔辞海就不是这个样子。
         果然，凡事都有例外。这么“特立独行”的老师我当然得好好跟我爹打听打听。
        孔辞海祖籍在东北，孔父一辈子热衷于科举考功名，据说他快三十岁的时候考乡试、会试都是头名。结果本该殿试那年，朝廷一纸诏书废了科举，孔父于是只能在家种田。后来孙中山回国闹革命，孔父听说大清忘了，终日神志不清。年纪一大，也就完全疯了。再后来鬼子占了东三省，小宣统建了满洲国，孔家就搬到我们内蒙县城。照此说来，孔辞海不属于我上面说到那两种类型之一，而更应该算是战乱时期的“外来户”。
        孔辞海受了家庭环境熏陶，自然做得一手好学问。后来他考了大学，就回县城做老师。战争年代的县城学校困难是困难了点，但毕竟举国艰难，人们也不觉得苦。最主要是那时候学校里虽然老师少，但饭桶也少。虽然学生少，但都是真学生。于是孔辞海就在这不起眼的小县城里开始了他兢兢业业、诲人不倦的教师生涯。他任教数十年，可算是名满县城。一次，上头委任他做校长，他以“年老体衰，实难胜任”推辞，听说他怕当了校长会跟学生娃们疏远。
        孔辞海的崇高师德，在他退休十几年间还一直在学校里口耳相传（甚至那些拿了国家工资却不干正事的饭桶们也时不时以“孔辞海第二”自比），这在我们县城教育界据说可是百年未见的“神奇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