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堂】梅雨
江南多烟雨。
编蓑衣的老头颤巍巍地从墙上取下草鞋,简易套上,便披着蓑衣戴上斗笠踏入雨帘招呼来往的船只。
生意越来越难做了。
青石板上踏的是皮鞋是舶来品,瓦檐边飘过的是轻盈艳丽的雨伞,没有几个人愿意走进店里触摸古老艺术的温度,生计变成表演。
生意也可以好做。
但他不爱那些年轻人,在巷子里奔跑追逐,抹杀了古城的静谧,站在大街上吵闹红眼,一句话要追上半城……
除了上半月来的这二位。
说是从北京来的,雨蒙蒙的天到了店里,揩两下脸上的雨气就问他这楼上能不能住人。
他讨厌年轻人,却在看见这两位来客眼里的光时顿悟,不如说是,他羡慕年轻人。
年纪稍长的爱笑,眼角的细褶儿像极了他给孙子做的油纸伞折,年纪稍小的有时板着脸有时又搞怪似的做些滑稽的事,眼睛总是亮着,仿佛有用不完的精气神儿。
这两位成了他大半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招待的客人。
以往的那些朋友他可以边忙活边谈天说地聊收成谈嫁娶,用被蓑草割深沟壑的手淘米塞火,夜里挤在一起睡,听着屋檐滴水笑着讨论还有什么东西没收。
对上两位从北京来的客人,盒子里压实着的红色钞票,让他谈话时拘谨的搓手。
好在这两位也知道来这不是为了和他这个老头子聊天,他们更愿意在楼上开着窗坐着。
就只是坐着。
一个人说一个人笑。
城里有座缘定桥,好多年轻人用写上愿望的艳色丝带系在桥索上,求的大多是姻缘。
老头瞧他二位都像单身汉,就提了一嘴。
两人却只买了一条丝带,年纪轻的那个趴在房里的桌上写好了,折叠的整齐才跑去系上。
他劝那个爱笑的,小伙子还是要抓把紧啊,趁早遇上合适的,姻缘这东西还是要信点天的。
他只说,他帮我求过了,写在同一张丝带上的。
老头忍住了话,只摇摇头。
半张丝带的姻缘,怎么会完整呢。
他们依旧不出门,睡醒了就在窗边坐着,困了就躺下休息。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老头说,怎么不去集市逛逛,老赵家的船稳的很。
他们摇头,说本来到这来就是为了躲着啊。
老头又问,躲什么
他们互相看一眼,年轻的说,雨。
老头笑,哪有来这地方躲雨的,连天的晴不了。
年纪稍大的也跟着笑,说北京的雨大,沉闷的透不过气,无时无刻不在下雨。
他突然情绪低落,继续说,不像这儿,谁也不认识你。
老头也意识到说的不是雨的事,转过身又坐在小码上搓起草绳。
天阴沉沉的。
没过几日,两个人就回了北京。
走的那天,老头留他们说,你俩不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咋呼,安安静静的,挺适合在这里过。
他们客气的笑,买了两件蓑衣披上说,人哪能躲一辈子的雨呢。
老头继续踩着蓑草编蓑衣,有时碰见熟人踩门槛,也把这两位的事拿出来说说,喜欢大太阳天的人啊,偏偏赶上连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