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夜深花睡去·青玉案（6）(2)

他端着托盘出来，还没下楼，就看见楚钧梅半扶半搂着方意莲在玄关里换鞋子。
方毅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迎过去，看见姐姐满面是泪，一脸惨白。
“姐姐怎么了？”
“有点头疼。”楚钧梅抱着她往楼上走，“你去睡吧，就快开学了，别太晚睡，我来照顾就好。”
方毅竹看着姐姐手脚疲软地走上楼，有些担心。那是哭了很久、哭得很伤心才会有的症状。
这是怎么了？姐姐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的......
楚钧梅端着碗姜汤进来的时候，方意莲用被子裹着头蜷缩在床的内侧 。
他上前拉开一点她的被子，“还头疼吗？把姜汤喝下去驱驱寒。”
“不想喝。”方意莲有些蔫蔫的样子躲在被子里。
“你着凉了，喝了头就不疼了。”
楚钧梅以为就是她在莫家主楼外面等他把车开出来的这么一会儿工夫，被寒风一吹就着了凉。但是方意莲她自己知道，是哭得太厉害，身上有汗，心里难过，冷风一扑才头疼的。
“我想妈妈了......”方意莲脸上露出少见的惶惶无依的神色。
楚钧梅放下碗。
林瑛是病死的。她的身体不太好，尤其是生了方毅竹之后，又被陆家的行径气得不轻，人就这样一点点衰弱下去。其实，林瑛在生了方意莲之后身体都还很好，她衰弱的原因，是在方意莲之后、方毅竹之前的一次妊娠。她流产了。那时候只有五岁的方意莲，完全不能明白母亲倒在血泊里意味着什么。
她本就满面泪痕，现在悲上心来，珠泪两行，“是我没用......保护不了妹妹......”
那个不幸死去的孩子，是个女孩，她总是想，如果她在妈妈摔下楼梯的时候大声喊人来，是不是她会有一个像静棠那样漂亮、馨栀那样活泼的妹妹？
“不是你的错......”楚钧梅撩开她两鬓的乱发。
“妈妈是为了我，才生弟弟妹妹的......”
林瑛为了她的孩子多有一些选择，不必像她一样必须要承担家族的所有责任，她不想只生长女一个孩子。这些，都是从林家跟到方家、小时候照顾她的保姆告诉她的。
“小小姐，小姐是为了你才拼了命再怀孩子，你要对得起她。”
那是她十二岁，弟弟五岁的时候，她不太听话，老保姆就这么告诫她。再之后，方遒知道老保姆这么对她说，就再也不让他们见面了。
这些事，楚钧梅都知道。在方意莲被拉着手苦苦劝诫的时候，他就在门外。这么多年来，她的压抑和痛苦，他都知道。他知道她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弟弟妹妹，害怕自己的命运像秋天的浮萍。她看得见那么多人的命运，唯独看不见自己和血脉至亲的命运。
她本不需要一肩担两家，本不需要既承担了林家的能力又扛起方家的兴衰，她本可以让她的弟弟成为方家的继承人。
她抓着被子蒙住头，“我害怕......梅哥哥，我害怕......”
初次见她，十岁。那是她还不是现在这样成熟稳重的二十三岁的青年，只是会爬树摘果子的尚不满八岁的调皮孩童。每当她站在树上两腿打颤，带着哭腔喊“梅哥哥，我害怕”，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