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秾华(2)

后来国军散沙一盘，解放军则兄弟同心，休戚与共，自然能摧枯拉朽。
       但我深痛赶尽杀绝的兄弟相争。李世民玄武门弑兄杀弟，尽管开创贞观之治，终不能掩悠悠千秋众口。倒是丕植二人纵然夺嫡，却是两相牵念，曹丕处处不忍下杀手，丕死后，植作赋悼挽，肝肠寸断，故而至今还剩“本是同根生”赚人泪。拖雷侵宋，郭靖起意刺杀安答，这是手足恩义让位于国家民族大义。救国救民是理，金兰恩义是情，理教人不负天地，情却教人两不相负。
郭靖后来在蒙古大营见到故人之子忽必烈，忆起拖雷，英雄如彼也是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炎黄子孙眼里只是现世，未知生焉知死，但兄弟之情若今生还不尽，仍要待来生再订不误的。苏轼身陷囹圄，对苏辙写道“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恩”。苏轼是仙才，有八分的情思可以挥毫出十二分的痛楚，而我读到这句才觉苏轼原也可以坚如磐石，这不可以是怀古，不可以是忆友，甚至不可以是悼亡，而只有是兄弟情缘未尽。所以能绝处逢生，百劫留形。
        可惜中西文学描写的兄妹或姐弟，都远不及兄弟。玉帝将其妹王母压于桃山，二郎神劈山救母；《宝莲灯》里则是二郎神将妹妹三圣母压在华山下，劈山孝子成了沉香，兄妹竟是无情冤家，最终仍是沉香和秋儿兄弟情深。希腊神话中最闻名的一对姐弟，是月神阿耳忒弥斯和日神阿波罗，他俩是好时不过同仇敌忾，这在中国是凡同胞子民俱有的血性；最后却坏得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日月不能同辉。唯一令我爱得惊心的是孩童时看过的一则日本童话，写的是一对姐弟，姐姐叫安寿，弟弟叫厨子王，父亲受奸人陷害而不知所踪，母亲被逼为娼，两姐弟被卖到恶霸家为奴，受尽折磨，姐姐为让弟弟逃离魔窟而牺牲性命，弟弟日后功成名就，千辛万苦寻回母亲相拥而泣。儿时看到，我只觉心中一沉，郁郁难释，但由此极爱这对姐弟，日本民族是连童话故事也像他们的能乐假面一样，叫人坠百丈渊崖，见阿鼻狱。
       中国还有因相爱而结义，甚是有趣，原因不外两种。一种是爱而不得，故退而求其次。梁任公流亡海外时，遇到侨商之女何惠珍，两相倾慕，彼时梁已有妻室，且身处虎穴龙潭，宁忍累及红裙，所以只无奈赠得一句“杜陵兄妹亦因缘”，任公还梦到何惠珍华服盈盈拜见兄长，相与谈兵论道，我才知金兰兄妹确实可以像戏台演出的流光四溢，顾盼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