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记1

三月里已经开了花，梅雨下得绵绵不绝。
这日夫子来得迟，料想是去店铺买了新的油纸伞，吁吁地挑开幕帘，衣袖上尚担着雨滴。他抚了抚一绺一绺的胡须，便开口问道：“荀子所论《劝学》，你们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私塾里顺顺坐着的学生俱如此答道。
夫子并不提好笑的趣闻，双手覆上三尺高的案台，他作出严肃的面容，一室中鸦雀无声。
我看向走道，耳边传来布靴行走的踢踏声，果真不刻一双漆黑而白色纹边的短靴映入眼帘，我前一刻便将眼神收回，端端坐着，与同窗们一同正视案台，心中仍旧默念：倘若夫子提问，一定要绕过这一条走道。
夫子绕过一圈，蓦地停住，我屏息尚不敢回头，直到衣袖摩擦的声音传来。
“周申用。”
他被叫起来，十足的惊慌，又强自镇定，十分安稳地站立，两袖服帖地垂在侧旁 。
“我且问你，”夫子将一手背过，另一手举起书本。“《劝学》，你都记住了”？
周申用垂着头，“学生记住了。”
夫子说，“那你来论，为何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也？”
我一阵心慌意乱，想起昨日里周申用约我去他府上的院子里撒野，临了还用草扎蚂蚱玩。
周申用站在那里，我悄悄回头去看，他静默了一些时间没有讲话，我便似乎预想得到他挨父亲教训的境况，有时尚要差遣佣人来打，关很久的禁闭，听很久的经书，断绝很久的点心。
哎。
我不再看他，心中揣揣不安。
周申用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故如此。”
他说罢，余音仍绕在私塾的墙壁四周。
同窗的四座揉揉耳朵，不料想这样的顽童竟有一日答对了夫子的提问，一时间面面相觑，俱都偏头看向周申用。我想到他从前答问时支吾忸怩，从来都要做旁人发笑的对象，平日里寻我玩耍，也是在被父亲训诫之后。
夫子伸出手来，笑着摸摸周申用的脑袋，似是有些欣慰。“记得很好。待我明日将此事告知你父亲，他必定欢喜的很。”
周申用便坐下来，夫子也径行去了案台边。
这堂课仍旧讲《劝学》，大约是方才周申用一番争气作为，夫子满面春光，极其顺畅地将《劝学》通篇讲完，仍余留一些时间，夫子将书本搁下，朝窗外望去。
“雨还没有停，大家结伴同行，回至家中，叫厨房熬一些驱寒的热羹。”
我们也都看向窗外，乌云压盖，没有一丝阳光透过，树叶哗哗作响，周遭一片阴沉沉的布景，预料也会渗出许多寒气。“谢谢夫子。”学生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