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短篇小说《雪国境线》③(2)
“你最好能,否则的话,”夏至说,“我会一直,一直,来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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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敲门进去时,吉田正弯着腰站在一张长几边,整个人都在窗帘的阴影之中。夏至正要报告调查的进展,吉田阻止了他,说:“来,和我一起看看这幅字。”
宋纸原本就偏黄,经过岁月的更替,纸质更加发脆发黄,反倒生出了一种特殊的光彩,像有微熏的灯影投于其上。
这是一帖行书残卷,以夏至外行人的眼光看来,字忽大忽小,笔划或张或收,墨色忽浓忽淡,参差不齐,看不出什么妙处来。但是看久了,只觉得满目剑拔弩张,意气纵横收束不住,像是要破出纸来。
“多么美。”吉田用日语轻叹了一声。
夏至的眼前闪过那女孩死去的脸。只有在最好的年华,才会有那么一张圣洁而无辜的脸。多么美。
吉田真世把手虚放在残卷上,抚摸情人的皮肤一般珍重地滑过字帖,脸上有种梦幻般陶醉的神情。日本人经常会有一些仪式化的小动作,仿佛他们的灵魂在这样的郑重其事中,可以凝聚出敬畏和虔诚。
夏至静静地看着。特高课的声音正从四面八方穿墙而来,一句低语,一声咳嗽都清晰可闻。而吉田的呼吸像一道浑浊的河流,隆隆地流淌而过。
这座房间就像一个低洼的山谷,各种声音奔腾着往下倾泻,淤积在中央,变成了黑色的声音的沼泽。他要仔细地一口一口地呼吸,才能不被狂躁的声音淹没窒息。
吉田终于从字帖中回过神来,笑了笑,说:“谢谢你,昨晚的事。”夏至没有接话。他不需要说什么。
对于日本人而言,中国人只分两种,有用的,和没有用的。他一直颇受倚重,因为他是有用的中国人。
但是吉田今天好像特别有话要说:“唐诗里有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怎么看?”
“我不懂诗。”夏至说。
“你不懂,还是拒绝去解释?”
“有区别吗?”
“或者,”吉田盯着夏至的眼睛,“你只是不愿意说违心的话。”
“一个每天都在做违心事的人,如果怕说违心的话,不是更伪善更可恶吗?”夏至自嘲地笑。
“你一直在用反问来应付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吉田说。
“如果你真的想问我的看法,我想说的是,这事很脏,希望不会有下次。”夏至说,“但是,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特使先生没有必要过问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