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m第十二章
那是一张铅笔素描。在她画这幅画像时,他正在坐在菩提树下的摇椅中看书。画像中的他并算不上好看。尽管如此,她却觉得那一幅画被一种难言的,瑰丽的美感所围绕着,这美观尤其体现在他的眼睛,而那正是他的灵魂的投影。
画像中,他已有些发灰的头发一如既往地蓬乱,面部的整体轮廓因明显的骨骼而显得有些僵硬,眼底的阴影因长期睡眠不足愈加深沉,眼角也已长出了不少皱纹。他把头靠在支在摇椅的扶手上的右手上,正在用左手反动平放在膝盖上的书页,在书页中间夹着几片微黄的落叶。他上身穿着翻领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淡棕色的羊毛背心,下身穿着她第一次遇见他时看到的那条长裤,脚上却违和地穿着一双天蓝色的棉拖鞋。他正在看的那本书是一本精装的《忏悔录》,封皮用红色的牛皮纸包了起来。那本的作者不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卢梭,而是圣奥古斯丁,他曾和她讲起过他,他说自己尤其喜欢他的《论三位一体》,他说那是对上帝最真实也是最残酷的解析。
这幅画的美感——也就是说他的美感——在于一种神性般的和谐。那种和谐并不是人的美一样,来源于一种隽永而平静的平衡,来源于搭配合理的色调与恰到好处的摆置。他的美也是宁静的,但那种宁静是倾覆前的那一刹那,是行将离弃前最后一抹阴影。
他淡金色的眼睛,和以往一样满是笑意,但这笑意从未真正的移上他的嘴角,从未真正的显露出来。这使得这种笑意成了一种危险的边际。这笑意如同海洋般温柔而沉静,看起来洒脱与自足。但也许,事实上这海洋意味着的是黑暗的深渊,这深渊是绝望的极致,是比绝望更加深沉的无望。这二者都作为可能性,被蕴涵在那难解的笑意中。他的眼睛似乎把那即将揭开事实前那摇摇欲坠的时刻凭空留住了,就像是琥珀留住了远古生物无意经过时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