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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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他说:“说真的,我以后就想当个作家。”
2016年,那是高考之后准备报志愿的时候,是比高三都煎熬的五天——疲惫和难以度日的差别。从来不过问我学习的父亲这几天晚上也不出去喝酒了,每天下午四五点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电话说着我姑娘这几天要报志愿。“今天你就得给我列出个单子,六个学校六个专业。”,母亲说。
我想去的地方?想学的专业?
其实我的愿望很明确,海边,英语。
海边是直感上觉得会不那么有压抑感,有点类似说是自由的空气?
而英语,是因为我觉得这可以不算个专业。这样,我就能有精力做自己一定要做的事。再者,作为一项基本能力,英语是我一定要掌握的技能。另外,芥川龙之介就是英语专业。
父亲知道后发了火,他用着极度不屑的语气,英语有什么好学的,美国才多少年的发展历史,我们中国上下五千年。
我努力分辩着,如今却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一如既往急得满脸是泪——这一如既往的意思是,那些年我很少哭,半夜看电影和演唱会录像时会有偶尔一刹那的眼球湿润,因为生出了“要哭才对”这样的想法,我拼命眨眼睛,想象假如亲人离世的场景,才终于把几滴眼泪挤到脸上,慢慢顺着流到耳朵,但这样的“哭”的极限一般是三到五滴,很快就凉凉地干在脸上,但至少足够拿来说嘴了;除此之外,就是每次和父亲吵架都会真正不受控制地哭出来了。
他说过,哭是因为不占理。所以说来有段时间很滑稽,我一感觉自己要哭出来,就背过身飞快抹了眼泪继续和他吵,甚至会深呼吸后,试图冷静下来,眼睛红肿着认真地说,我不是没有理,所以我不哭。
所以那时我第一次讲出了自己对他们掩饰已久的真实想法。 听到我说想当作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呵”地笑出一声。 顿了顿,他笑着说, 作家啊,我当年也想当嘞。可后来,我发现自己资格根本还不够,太年轻。你才多大,二十都不到,就想当作家?这不可笑吗。
三年前,有个人也对我说过,“你一个高中生和我谈论死亡,我只觉得可笑。”
“我是还小,我知道,还有太多东西我没有经历过,甚至只是接触到,但我觉得,人这一生,每个阶段都有这个阶段的想法和问题,而每个阶段的想法和阶段本身都是有意义又非常重要的。” 他又发出“呵”的一声,转过脸去。
那时的我说过我恨他,甚至经常想着没有他,我和我母亲都会更幸福。
2017年3月,他被确诊下咽癌晚期,三个月后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