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的個人主義悲劇 ——以《小丑之花》為藝術構象的試驗 （一）(6)

最後，我一枚枚排出我的銅板，小心地一枚一枚摁在前臺木板上。她們的眼睛跟著我的手遊移，而後眼睛裏的光亮越發暗淡。我向逃跑般奪門而出，生怕聽見身後的侍女們一小句抱怨。我已經受不了那種話了，死前，我還想留著體面。我卑微的願望只剩下這麼點。
如果我還有錢。不可能，我的錢都留給酒精了。鯰魚知道我的情況，假惺惺地說，他幫我保管好錢。之後，家鄉寄來的生活金，我再沒親眼見過。
夜裏，我沿著鐵道走了段路。路上燈很少，近乎一片黑茫茫。我的腳總絆到突起的石子和淺坑，和服的下擺已經被泥垢弄得很髒罷。僅僅是下擺。我痛苦的想著，鯰魚的怒臉。他定會勃然大怒，奮力甩手，恨不得將我扔出大門。我討厭那副窮苦人的做派，我也討厭做出這副做派的自己。大手大腳花錢，沒了錢只好到處求人。太羞恥了，我寫那樣的信時，好像背上有青蛙一直在爬，我一邊幹嘔，一邊顫顫巍巍地拿筆歪七扭八地寫著字。
這樣的信我寫了好多，給遠在中國的兄長，給三弟，給母親（求她不要告訴父親的），給我那些好友，給我的侍女女友。拿生病做藉口，總會有人一時同情心犯錯，掏出錢來。我拿到錢後，再也不敢見他們，像是小偷一樣坐到車的最後一排，等車鈴響起，就渾身發顫。不自禁地埋低下頭，朝著常去的居酒屋快步走去。

匍匐的過程中，我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摩挲著兜裏僅有的，我靠施捨奪來的那幾張紙幣。上面一條條凹凸不平的印壓塑型的線條，越是撫摸我越是心驚膽顫，只好用力地將其攥緊，恨不得印進肌膚中去。
掀開黑色的布後，是窄小的廊間，只容兩人側身蠕過。
要寫好故事，就這樣好了。我抱著這樣的念頭，戰戰兢兢、一筆一劃地將歪七扭八的字刻進葦草
心思單純的我，面目全非的我，嗚呼哀哉的我。
我沒讀完學，不願再提那段時光。東大的校園總讓我愈發理解到自身的渺小，可又像禁閉的牢籠。宿舍裏，有位東北來的學生，一早，提著冰冷冷水，在樓下大聲唱國歌，擦拭著身體。
我靠著窗戶，一邊陰側側地咳著，一邊用洗的發白的絲綢布捂臉。
一間逼仄的房間，擺了八張床。原先有十個人要來，臨時走了兩位，當士兵去了。餘下我們面面相覷，彼此似乎都覺得有些罪惡感，然而，那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我原本每日兢兢業業上著課，每時每刻都不得清閒，只要有人提起做些什麼都如坐針氈，總覺得自己少做了什麼。天氣轉冷，我的肺便開始如風箱般運作起來。我老覺得天旋地轉，每日精疲力竭。咳嗽的欲望在我喉间愈演愈烈地灼烧着，可我不敢作声。我的眼中人影幢幢，偏偏每一个都空洞无物，满世界的舞动着，水波般闪着无声的光亮。腥涩的液体，不消说，我知道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