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的火光(3)

一切似乎都从未发生。船员们已经不记得他们为何将忒修斯之船开入迷雾之海，也不记得最初发生的一切。过往的生活在记忆中破碎，散入当下每分每秒的生活当中，仿佛从出生开始就从未踏出过这片海域。而就连迷雾之海的名称，也是在多次遗忘后再被随意确定下来。甚至于出生的过程也在雾中失去，每一名船员都与海中的巨兽同样古老，这艘船，忒修斯，与其下的海洋同样古老。

在破碎的回忆中，船长再次看到了迷雾外的火光，就像他们在过往每日都见到的那样，而记忆已经不足确信。那的确是初升的朝阳，绝无他想，因为他们以此确定时间，来判别受困迷雾的时长。只有火光能越过迷雾刺入他们的眼睛。火光明灭不定。而他们也不断回溯自身，以至于彻底迷失，一切都无从分辨。他们既是自己，也是他人，每一处破碎的镜中都能照见至少六处各不相同的映像，每一个都模糊不清，面貌流失在旅途中，那些是他们，又不是他们。
单单在那镜中，船长便见了不止六次燃烧中的火光。一颗爆燃的新星坠入海中，而画面无数次重放，最终定格于那一刻。强光灼伤了他们的眼睛，但依旧，依旧能望见火光燃烧，失却了色彩，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随后那新星无数次熄灭，在那刻的视野中，转瞬重放出了无数个日夜。
转瞬间一切都已经消失，而迷雾依旧。船长任凭忒修斯随波逐流，因为他们脚下的船已被遗忘。餐食饮水早被耗尽，但回忆依旧可被咀嚼，只是尝不出对应的味道。眼前的灰色如旧，却能从中看到被染上的斑斓，而火光明暗，告诉他们在这里的时间日复一日。恍惚间太阳不再，火光消失，船长看见远洋火光初次登场的瞬间，却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也许在回忆中，那火光并不初次存在，也许他正目击的时刻，并不在回忆，而在当下。
无论如何，他只是第一次看见那火光，并为之着迷。那时这艘船名称并非忒修斯，却也回忆不起它究竟为何。因此我们也只能称呼其为忒修斯，在它还不是忒修斯的时刻，我们竟找不到替代的方式。也许那根本不是第一次。也许那只不过是被编造出的回忆，因为回忆不足相信，唯有这点像每天的日升日落一样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