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5)

“林娃子，回去喽。”四叔的声音在钟林的脑袋里炸开。
“回哪去？哪都回不去。”钟林轻声应着，“回哪都得回土里。”
树上的麻雀都飞走了，钟林忽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最后一锹土盖上，四叔的坟头堆得很高，很圆实，几个汉子很满意，他们笑了，仿佛在欣赏属于他们的艺术品。可钟林哭了，他所有的泪水都流在了这里，磕头时候他没哭，送灵时候他没哭，三更纸的时候他没哭，但在这里，他要把眼泪流干，清除他所有的记忆，连同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汉子们沉默了，扭头看向别处，谁也没注意到钟林青紫的眼眶。
太阳出来了，汉子们感到浑身干爽，潮湿和疲劳一扫而光，他们完成了任务，要松松快快地下山了。钟林还在哭着，领头的汉子喊了他一声，回应的只有呜咽，他摇了摇头，招呼他的弟兄们离开了。
他们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上，钟林扑通一声跪倒，浑身黑青，一头磕在四叔的坟前，再也没有起来。
他死在了阳光明媚的秋天，漫山遍野的花开了，四叔坟头滑过一条花蛇，吐着火红的信子，比花还要明艳。
汉子们走到山脚下，看到这样的花，叹口气：“今年最后一次开花，再也见不到了。”
土里生了新的尸骨，而土地上的人死去，没有人照顾。

那么究竟有没有魂灵的事呢？钟林去问四叔了，钟林把他埋了，亲手，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忘记了，是不是就没有遗憾了。而死亡这种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一条美丽的花蛇，只不过是一个砍柴的人，只不过是一个送葬的人。
泥土所包含的所有存在，无论是意义还是实体，都会在某一时刻再绕回来，而在土里，只剩下时间的一个个圆圈。
钟林磕头了，四叔，他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