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2)

他到这里时，亲属已经跪了一地，他认识的没多少，径直走进里屋去换孝服。宽大的孝服密不透风，把他整个灵魂囚锢其中，他很想凑上去看看四叔，但主事的那个人让他跪着，有人来奠，他要随着磕头。
整整一个上午，钟林没有休息，四周的孝子们和他一样，一言不发，机械地重复磕头，就这样一直到中午，主事的人叫他们吃饭，钟林还在失神时，身旁那些人早已三三两两说笑着走开了。钟林膝盖酸痛，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一眼四叔，但没有一点力气，主事的人把他拉走了。
闷热的午后，下午的灵事还没开始，硕大的风机摆在门口，所有人挤在风机旁，看着烈灼大日缓缓下沉，空气都被炙烤至扭曲，闪烁着诡异的波动，街道上空无一人。
“煤矿生意怎么样的？”
“就那样喽，去年大几百万抛出去，现在不也能活，我看的挺开。”
“也是，都是个活嘛。可惜了钟老哥，如今这年头还烧柴火，上山时候遇到了蛇......”
钟林无法融入他们的谈话，刚才还无精打采的人们，现在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对任何琐事都有惊人的好奇心，在一片喧闹中，钟林格格不入，他不理解为什么丧事上会有欢声笑语，他厌恶这种氛围，只好去数门前的蚂蚁，掏空他的大脑，暂时忘记这一场闹剧。

他仿佛听到四叔的魂灵在半空中低吟，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确信这只不过是缺少休息带来的迷乱，他要了一瓶冷水浇在头上，近乎昏迷般沉沉睡去。
四叔进入他的梦吗，钟林笑了。
（二）
唢呐的声音直冲云霄，孝子们纷纷到灵堂前跪下，脸上立刻有了悲戚的神情。四叔的死亡本身跟他们无关，他们像一群赏金猎人，完成任务就能包吃喝，或许是四叔的冷峻让他和亲友不是很近，又或许他们鄙视四叔的生活，四叔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个没钱的可怜人，做饭只能烧柴，或许来这里奠也只是碍于情面。他们更关心自己的生活，在四叔的葬礼上，能够见到外面有人脉有资源的亲属，才是他们真正趋之若鹜的，至于四叔，反而成了这场异样会面的陪衬，他静静躺在棺木里面，接受来者真心或假意的悲哀。
秋天将近，猛然卷来一场大风，堂口的灵旗哗啦啦地响，树叶落了一地，他们在满地树叶中出发，要去送灵了。
钟林夹在队伍里，捧着四叔的灵位，随着众人缓慢前行，唢呐和钹铙的声音不绝于耳，他们身着白衣在白天游走，代替四叔最后再看一次他生活的这片土地，而钟林也要彻底埋葬有关四叔的所有记忆了，连同这片土地，他在重返这里后就知道，他将要埋葬那十年的生命，这件事在他十岁和四叔分别时，就已经开始了，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一个人的一生要死去很多次，这是个缓慢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