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1)
寻州的夏天与别处是不同的,暑气在四月出现,在八月末才散去,仿佛长得没个尽头。能勾起我回忆的事物都已不在,但即使如此,我也仍然记得她夏天时的样子。
在寻山还在的时候,刻梦落曾带我上过山。不知怎么,她一吃过饭就拉着我,说要“看看山张什么样子”。那天正是个艳阳天,她抓住我的手,带我看庙里的佛像,在林间阳光的缝隙里游走,一直到我们登上山顶,直到我们眼前除了云彩再也没有什么障碍物。她喘着粗气,眼里却闪着光,兴高采烈地向我介绍“她的”寻州,就像旅行者在外极力夸赞自己的家乡。她当时说的话我一句也不记得,但一直到现在,我也忘不掉她眼里的那束光,她一生中只有两次如此激动与幸福,而第二次恰好也在夏天。后来铁路修过来了,寻山被工程队炸开,这次经历也在记忆中没了音讯,到现在才被记起。
再往后就到了九四年六月,我病得最重的时候。因为身体虚弱,不得不让刻用轮椅推着我出去。下午我早早地吃了饭,趁着晚霞还没落,央着刻陪我出去,我们就绕着繁花湖一圈一圈走着,她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们就一直向前走,走到晚霞打在我们身上,直到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上才回去。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双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以至于甚至不看前面的路。那种眼神没有敌意,没有温柔,而像是对身处苦难者的同情与歉意,想要偿还自己从他们身上夺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