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3)

她满脸崇拜地看着我。
你的父亲真是最伟大的诗人，他说的每句话都是诗人的语言。
我正惊讶于妻子的理解，她又继续说。
诗人的语言是静电和磁场的感觉，它让我全身颤抖。
她的俏皮逗笑了我，我和她笑了起来，我突然想起父亲和母亲的模样，我们像他们，相拥和欢笑。父亲热衷于给母亲写诗，那镌刻在腐烂“纸页”上的文字，至今已无人能够理解。
在这个长时段的休眠周期里，我做了一个梦：
“我看向自己的右手，它先是坚硬的六块柔软合金，一块是正方体，四块是长方体，四块小的长方体围绕一块较大的正方体不断旋转移动着，像恒星旁的行星。紧接着，我低头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酥麻，从虚空之中生出一个跳动着的光点，它从频闪变得稳定，从虚弱变得健康，它涌出数万条电舌，勾勒出我右臂和全身的形状，无数磁性颗粒与它共振着，渐渐凝结成我身体的器官。这时，无数的：固体、液体、胶质、气体……玻璃、陶瓷、橡胶、金属、电路、芯片……它们浮动、游走，让我拥有了感觉，我能够呼吸，走路。但又是一瞬间，我感觉到万籁俱寂，我看到身上的光芒不断衰退，能源物质走完了它近乎无限的半衰期，空气和历史蚕食我冰冷而又精密的仪器，这就是老吗？我老了，我衰老了。我最终会变成一堆尘埃吗？”

再次醒来，我看到编辑的即时回复。
我无法评价这段创作，它超越了我的理解，实验成功了。
这次休眠周期如此完满，令我惊讶，我这时突然想到父亲，看到他静静地蜷缩在“床上”，花白的毛发好像要一根根的从脸上剥离下来。我赶忙联系了李琛生命检测工作组的总负责人。看着他浑身杂乱地跑来，急匆匆地调试父亲身上的零件、开关、屏幕，额头上的汗水一滴滴的蒸发在空气中。
李琛的人体大脑完全停止了机能，李子明先生，你的父亲可能无法进入“天堂”了，他自己选择了“死亡”，我们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我的父亲李琛自己选择了“死亡”，就像他自己选择了“衰老”一样。生老病死，这蕴藏在宇宙无边玄妙的黑色中的伟大规律啊；这轮回，万生万世，神秘而又平静，它是关乎存在的永恒地震颤。
“天堂”，美好、幸福的“天堂”！它被誉为人类历史上的最伟大的里程碑、人类网络化的起点，代表着智能文明的崛起，那深嵌地心的针管状建筑，洁白无瑕，旋转不停，现在我才洞穿它的丑陋——现在，无数的纯人类浸润在想象的飞旋之中，满足自己无限的欲望，熟不知……这种看似蓬勃的生命力，不过是自限性生物妄想淘汰衰老和死亡的谵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