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一

（编题为《离家》，推测是王叔最早离乡时的手稿）
我走了，惊动不了任何人——那时应是半夜。
爹是十年前乡里最能干的猎户，年轻的他武勇远胜同龄人，隔三差五就能扛一头及腰高度，毛发蹭黑的山猪从山中返回。家中有这样的一位劳动力，我自童年起便没缺过肉吃，也不会少了日用品，亦或是听到母亲对于生活的抱怨。
俗话说子承父业。有这样的父亲作为榜样，我被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也成为一名猎户——怀这种想法的不仅是乡里的大人小孩，爹也骄傲地如此看待，每每拍着我的肩膀做此期许。不过，在我来说，衣食无忧意味着思索的空间。我长久地躺在屋顶上想：把生命交付给往复逡巡的山林，数十年打交道的虫蛇猛兽，对我今后的生命本身究竟意味着什么？写写想想，这个问题因其实际的空洞，而只在我童年里留下长久的迷惘——好像孩提时的奇思妙想都大抵落这个下场。
这个问题在稚拙的思考里没能得到答案，但却由于乡里境况的变化而被给出来：最直接的体现，就是餐桌上的山猪肉不复有了，山鸡也稀少了，爹为了寻到猎物，更长时间地逗留在山林中。熟悉的叔辈（一个奇怪的表述）面孔，以及十数位邻家的大哥也渐渐消失；爹以略鄙夷的口吻称，他们都鬼迷心窍，背土离乡，“到山外面寻死去呢”。可是他日渐削瘦的脸和胳臂，遮过了他口中的言说。娘增多起来的抱怨，尽管在我身周时压低了声音，仍隐晦地告诉我：你之后不用当猎户了。
我的行径，由他人看来，大概是没有争议的不孝子了——趁着爹娘为我操办完成人礼，因劳累而双双在床上打鼾的当儿，从床上蹑手蹑脚地溜到桌边，扯纸潦草写下一封告别信后，把其他纸本一股脑放进床上的蛇皮袋中。
 黯淡的月光照在脸上，我依稀没怎么犹豫 ，掂了掂衣服口袋中的一把碎钱，拖着蛇皮袋颠簸过了瓦制门槛。离别情绪，不等到我终于有机会坐下来书写，是不容迫切离家的这个小子酝酿开来的。
呵。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