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爱陌生人(9)
也许我和他都一样。
我们都一样。
我把切好的橙子端上来。
代代不客气地拿起一瓣,吃得满嘴金黄。 我也吃,慢慢地吃,一瓣、两瓣、三瓣,吃光了。天黑了,雨下起来。
越下越大。我把窗户打开,让雨水打进来,把我的心浇透。隔着昏沉的雨帘,我看见街道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时有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被疾驰的绿色小车卷走,他们要去什么地方呢?
也许是另一个世界。
我还是看不清楚。内心不由有些茫然和喜悦。
我突然问代代:“代代,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其实都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疾病?”
“什么呀?你怎么这么想?”
我回头看她,慢吞吞地解释:“没什么,突然想到而已。”
这个问题,其实是那个雨伞男人问我的。
那个蓝色大袋子里,除了金灿灿的橙子,还有一封信。在那封信里,他说很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呢?难道只是因为他说看不懂我的画。又或者,是因为他越来越无法看清我的样子? 他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越是熟悉亲近的人,越是无法看清他们的样子。反而是陌生人的音容笑貌,清晰得如同没有热度的太阳。
他说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穿着淡黄色的宽大毛衣,破金边皮鞋,浑身湿透的瑟缩在雨的一角,仿佛一只刚刚从河里被打捞起来的瘦小月亮。
他说第二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的长形挎包让他想起那把伞的长度。那把蓝底白花的雨伞无法折叠,就仿佛我脸上羞涩而喜悦的神情无法折叠一样。
他说第三次看到我的时候,我的五官变得又浅又淡,好像一幅用力太轻的铅笔素描,他突然害怕我走得太近,因为走得越近,消失得越快。于是只好远远地站着听我说喜欢吃的橙子。
他说第四次看到我的时候,我身上的颜色已经不见了,就好像他拍下的那些照片,照片上有风有水,有云有马,只是没有人。
他看着我的画,很想对我说一句,他懂得。但他不敢鼓励我,所有的艺术都是痛的,他不愿见我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