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2)

师檀在跳舞。
有柔美的歌声隐隐地送来，是远近闻名的歌女开嗓摆台了。有些狼神的信徒厌恶她分走了神庙的人流与供奉，而师檀在摘下礼服与面具，暂时不做师檀的时候，会偷偷地混在攒动的人群里，挤在台下听她唱歌。她想唱多久就唱多久，她想乐就举手顿足地乐，想怒就咬牙切齿地怒，她不在意。她扮演她自己，师檀扮演师檀。
师檀在跳舞。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永远脱下这身行头?”躺在休养的床上，师檀曾经这样问过师佾。
“呀，你还在发烧吗?”，曾做过坊间乐手的师佾惊讶地停下赞颂桃鱼神的舞步，上前摸摸她的额头，“‘纵使天空与大地翻转，寰宇永沉黑暗，恶火与毒烟如尘埃四散，司祭也不会离开信徒和神明’，我们不是这么立誓过的么?”
师檀在跳舞。
面具越来越沉重。师檀想起了自己还不是师檀的时候，看到桑树上两只肥胖丑陋的毛虫用厚厚的丝将自己包裹。几天后，它们几乎同时从裂开的茧中爬出，一只抖动身体，迎着光展开绚丽的翅膀，开始享受蜕变后能触到的蓝天。而另一只大概命数不佳，只能拖着残败的枯叶色破翼在树上匍匐。

一阵嗡响，一只刚羽化的蜻蜓从师檀耳旁划过，截断了欢愉的乐章。树干上趴着的残蝶微微颤抖，师檀看着它，它看着师檀。桑林沉默无声。
师檀在跳舞。
那个晚上，她坐在神庙下掩藏的梳妆室，把混了汗和血的面具卸下。门开了，一双好奇的眼睛露了出来。
“我……我不……走错了……”
“想听狼……我的歌吗?”师檀笑了，问有些手足无措的信徒。
师檀在跳舞。
茫远的雾气里有一座高台，上面立着一个人。脸上没有面具，身上没有华服，手里捧着铜钱，是没有被庙祝扣下过的，光洁如对对青蚨。
“随我去吧。”她伸出手。
面具慢慢从脸上剥离，疼痛是跳跃着的清醒。神赐的绸缎，原来撕开也像纸一般轻松。踏出门去，将震惊、哭泣、恳求与谩骂留在混乱的圣地。
师檀不再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