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红钢铁》——束缚人性的镣铐和砸碎锁链的巨锤都由钢铁铸成（短篇1）(2)

地板支撑着他的步枪，步枪支撑着他的身子，他支撑着他的梦。
他梦见他这会儿正在家里帮弟弟卸货。荷兰人的货运飞艇一次能装载五吨货物，大约四吨交给卢森堡的几个商贸巨头，然后其中有大约一吨左右的成品商品会再下售给几十个零售商，像他家这样的小店铺就只能分到大约二十公斤的货物，它的利润就支撑着他们一家人一个星期的生计。他曾去过一次空港，除却堪称利维坦的空中巨兽，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就只有两种气味——煤烟的气味和金钱的气味。
还有一股烟味。
“咳咳咳…”卡尔咳嗽着醒过来。他旁边有一个带着大檐帽的人正大咧咧地抽着烟。
“醒了？”那人把烟伸到窗户外，弹了弹烟灰。
“是，长官。”卡尔赶忙站直，向那人敬了个礼。
那人轻轻把烟屁股丢出窗外。“从这到加莱还要大约一百年，列兵，如果你每次醒来看见我都要敬个礼的话，我建议你干脆不要把手放下来了。” 他把手伸回来，正了正自己的帽子。
“是，长官。”卡尔于是举着自己敬礼的手没有放下。他的眼睛盯着那人，那人淡蓝色的眼睛也盯着他，嘴角微微泛着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苦笑。
“稍息，列兵。我只是个中尉，你应该把你的听话和服从表演给他妈的将军看。”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了下来，丢在一边。他帽子下蓬乱的头发和瘦削的脸离开了那顶大檐帽后显得格外的单调而无味——就和一般街边失去了梦想，沉溺在酒精和旧日幻梦的流浪汉没什么两样。他叹了口气：“好好歇歇吧，你能安然入梦的机会可能所剩无几了。”

“是，长官。”卡尔似懂非懂的放下了敬礼的手。他慢慢蹲下，坐在地上，把重心从手中被当作拐杖用的施密特98式步枪转移到了背靠着的铁皮列车上，合上眼准备再睡一会。
梦里的卢森堡变成了一片火海。他的父亲被子弹贯穿了胸膛，他的母亲不知所踪，他的弟弟被吊在了二楼的阳台上，胸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我参加了游击队”。
他回头一看，这里根本不是卢森堡。他在街头漫无目地走着，看着旧日的钢铁广厦在一片火海中崩解，倒塌，把旧日的文明埋葬在自己的衣冠冢里。
他转身，看到了大海。海上的烟雾里，钢铁的巨鲸在向陆地喷吐着火焰。吹拂在他脸上的也许是海风，也许是406mm重臼炮的气浪；滴落在他脸上的，也许是雨，也许是血、骨渣和组织碎片的混合物。
他明白了，这里是多佛。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了城市的废墟。废墟里，有一个带着船帽，端着步枪的身影穿行着。他跑了过去。
就在他还差一点就能追上那人时，那人回过头，一枪托将他打倒在地。他挣扎着抬头看向那人——那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那是他自己。
那人只愣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又将刺刀插进了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