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醉时人(6)

阿祁纳已想象不到赵伯曾在这里见识过多大的烟与火。只是过了四十年，无论是赵伯、学者还是她阿祁纳，站在相同的位置，望向相同的方向，却只能看见一片黑黢黢的深渊。
“我倒觉得赵伯的盼头从来都不在圣城”阿祁纳说道，“他赶上了好时代，可惜他的孩子甚至没在繁荣时期的圣之边缘生活过一天。”
学者的头慢慢地转过来，一边脸贴着地面看着阿祁纳：“好时代？对于圣之边缘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喜欢那样‘好时代’的人，早在圣城被毁之后就去汪汪城、松雪城这样的大城市生活了。”
阿祁纳只从团团和宛凝的口中听说过汪汪镇，而松雪城她更是闻所未闻。可她也不愿毫无根据地猜测赵伯的心思，一时无言，只等着学者再挑起话题。
“要先听听我的故事吗？”学者期待地看着她，“抱歉，我这人喝了酒话就特别多，你要是不介意，一定还会拉着你听我聊一会儿。”
阿祁纳摇摇头：“没事，你说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好哦。”"学者的声音带着喜悦。可他不再看着阿祁纳，而是翻过身子，平躺着望向夜空。为自己选了个舒坦的姿势，他才缓缓讲述道：“我小时候是和我爸妈一起过的。我家…经济条件一直不错，只要他们想，我们家至少顿顿都能吃得上肉菜。”

“不过我到现在都觉得那个家问题很大。大概是因为那两个人太懂教育了，我小时候在家里可从来不敢抬头说话。哪怕是睡觉晚了点，起床磨蹭了会儿，这都是我不敢做的。有次我在家门口玩，到了吃完饭的时候我爸喊了我两声吃饭。就因为这两声我说了句‘马上就来’，人没回去，他就情绪激动地把我拽屋里骂了一顿。那会我才四五岁，什么都不懂，就记住他那个目眦尽裂的模样了。”
学者的语气很平静，阿祁纳注意到他正盯着月亮看，似乎在以月亮为背景板回忆着一幕又一幕情景。
“到后来我长大了，我对他们就更服从了。毕竟我一旦有什么事做不好我爸就会气得满脸涨红，机器似的一句话重复很多遍，吹胡子瞪眼地骂我。这时候我要是敢解释半句，那就是我不懂事跟长辈顶嘴了。他要是想打我，我也不能伸手去拦，不然我又要变成不孝的逆子……”
“听你这么说，你爸可真不是个人。”阿祁纳问道，“那你妈呢？”
学者仍一动不动地望着月亮：“我妈？她倒是不打我，但她挺会帮腔的。这就导致我直到十三四岁的时候都还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爸妈对我的教育……我呸！什么狗屁教育，他生气时拿着书拿着饭菜砸我时怎么没说那是教育？”他说完这些，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他会说他是我爹，是我老子，是我长辈，生我、养我，教我不要忘恩负义。所以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我只要听着他教育就够了。等他打也打完，骂也骂完之后，气就下来了。再过会儿他就开始后悔，哭着扇自己巴掌，又要让我觉得他是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