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景(2)

其实这是假的很的。这间房前，不但是没有树木的，又偏是靠北的。冬天成日不见光，冷得像个冰窟。凭想象可以构建出诗意，我却又觉得，窗前少棵树，总是缺点什么。
故居的窗前是路灯，夏季晚上恰能看见路灯下珊珊摆动着的橄榄状的叶影。这次是透过窗子，直泼向天花板的。郊区夜里，门前没有车水马龙，静得连蝉都不忍长鸣，轻轻的嘶鸣像流水漱石一样。于是天花板上的水墨画，有草木，有奇石，有山水，有窗棂的影子构成的窗棂景色，这真是墨画的窗子，画了一幅窗前的景致，唯独缺些生机。花鸟鱼虫，也是水墨画的常客，不知道这样通灵性的促织能不能画入这幅墨窗中。
再故居在山里。窗子还是老式的十字窗，窗前就是山上的花草树木。修竹若干就在窗前拦着，下雨时常被拍打得叮咚作响。
风呼 冬季风是从西北吹来的。
迁居挑房间的时候，我还不曾有这样的知识，只觉得这小屋安静又雅致，“审容膝之易安”。窗户是落地的，视野甚佳，亦不用担心泥糊的破墙漏雨，把桌子浇成泽国。项脊轩也是靠北的，心灵能栖居的地方，什么方向又有何所谓呢？
然而一腔热血不能抵物理阻隔。头一年夜间，北风刮的大了，连窗户关上了都要被吹开。冷风像刀子一样，不知道是真的含了些沙砾还是这样寒冷的物质就是锋利的，就像发着寒光的刀片，在我的屋内割来划去。

窗棂是漏风的，坐在窗旁的书桌上，总觉得寒气逼人。玻璃不大能隔温，毕竟不如厚数尺的石灰墙；窗棂老旧，不知何处有了裂隙，寒气总能渗漏进来。“气”字之妙，便在于它的难以捉摸，不知何时何地就传来了寒意。后来用胶带把窗棂贴了一遍，暂且抵住了寒气。
于是现在寒风呼呼吹着，胶带也被它吹得震起来，扑棱扑棱的声音甚像什么翅膀嗡嗡的虫子。风的痕迹可以留在魔鬼城的城堡中，它的声音又多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呜咽，变成虫儿莫不是为它平添了几分生机？我还记得以前的一篇获奖小说，莫名其妙地刊载在一部不知名的小杂志上。那也是窗前风的呜咽，我说那是鬼怪妖魔，如今看来是以偏概全的污名了。
花的影子 霜可结庭兰，冬天里结在窗上，那又可以叫冰花。倘若过年，人们又要将红纸裁的独特的花贴在窗上，这花却又与自然界的花不大相似。结上霜的花木是花，霜在玻璃上的绘画也是花，人贴在窗上的别出心裁也是花。花与窗总能相伴。
很多现代绘画都喜欢把窗外画成飘满花瓣的世界，大多数是粉色或白色。这意境确实甜蜜又清幽。我也这样写过，还把白花瓣比做雪花：
忽见清风一缕，裹挟着残余的寒气，又似回了难熬的严冬。飘忽一片白落在窗前，悄无声息，看上去又似一摸即溶的脆弱。雪？……已入春许久了，怎又有雪？颔首迟疑伸手捏起，只觉丝柔又水嫩，杂着微凉的触感，却未锁住覆着的一股淡淡的梅香。是花瓣，——梅花。仰头一望，空中星星点点的白瓣交叠回旋，似舞着一支古曲。原是落梅顺风飞了几瓣，时快时慢，忽轻忽深，——或说是几百瓣罢，撒之逦迤，映出流萤似的阳光浮走。倒也不能说是撒盐空中即可拟的。衬下青空下的几片云，飘忽忽的样子，倒像鼓瑟的手指，时而灵动轻挑，时而铿锵一拨，深深浅浅的样子驳起来，其实又有些不能辨是云还是雪。——许是年老眼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