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返乡(3)
她开始谈到新年,谈到去年一起做年夜饭的场景。洗菜,油锅里的油弥漫得到处都是(即便关上了厨房门),时不时响起的礼花声,他把橘子剥好递给她,小敏不爱吃酥糖。一切都刚刚结束,又好像从未经历过,她说,有时真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更多的时候,她认为梦中的体验更加真实。她在急躁地摆弄一件不听使唤的电器,然后他走向她,一切就都正常运转起来,她为了缓解尴尬调侃说自己可真笨,幸好还有一个不嫌弃她笨的人可以陪着她。在梦里她可以这么觉得,在理性缺席的状态下,她感到很丰盛。
人们是幸福的,那些反目成仇的恋人可以互相咒骂,继续在世上的生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她说她现在算是理解了这句话。这是一个诅咒,为她精心设计的浩劫。他是她不屈的塔尖,惟一能震慑亡灵的船体;他是坚硬的甲板、高贵的船舵,是指向北极星的船头。现在她梦不到他了,因为他非要舍弃她而独自毁灭——她的全部意义在于她那巨大的悲伤中[2]。她诉说着那次去看他的经历,人们叫她不要害怕,这使她陷入了更大的悲痛中:有什么好害怕?她歇斯底里地质问着(没有人在她面前)为何要害怕自己的爱人,这里长眠的每一位都是一些人想用自己的寿命换得再见一面的人。从那次起,她打心眼里认为人们都多少有些冷酷无情,那些从未受过诅咒的人可以做到真正的铁石心肠。
如果没有死亡,那么生存将变得没有意义。我在心里想着这句话,但是没有说出口。列车穿越过一座郊区城镇,那里已经布置上了红灯笼。他不用坐火车就可以看到你,我告诉她,他会一直陪伴着她去任何地方。我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我认为绝佳的例子:如果我摧毁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桌子,那么桌子这个概念是否存在?不过我也没有把这个例子搬出来,而是给她讲了一些灵异事件,关于我外婆是如何托梦让我避免了一次大规模餐厅食物中毒的事例。她那如浪涛激荡的镇痛渐渐地平息了下来,目光于是在桌上的纸巾、我、窗外正卷着展开的一片田地间漫无目的地游走。
有一次她走失了,一个人像僵尸电影中的僵尸那样游荡在——她并不在意身处何处,也毫不感到焦虑和担心——这些情绪是给她的家人,那些活着的人们的。他们四处搜寻,最后在附近的一片荒地找到了她,人们把那片地作为免费的坟地。她是这里唯一一个活着的鬼魂,她喃喃着,说把人们分开安置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她还说了别的,不过一时记不起来了,接下来她记得她躺在父母家的床上,吃了一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她推测这是她曾经很喜欢吃的东西,而且大概有很久没吃过这些了。现在她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么,烤鸡和米饭没有区别,只是她搞不清楚吃东西的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