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返乡(2)

我又拿出了一包纸巾，但是她们已经备足了物资：整整一包面巾纸就放在我的电脑后面，很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不过她们还是礼貌地向我道了谢。我感到一股无助的尴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帮助这对陌生人，更棘手的是，我该如何引出话题，可能会引发受害者伤痛经验的话题。
“我们本可以一起坐火车去看灯的，我们一起去。”我的态度让那位女士放松了边界，因此哭得更厉害了。她继续口齿不清地诉说着，我却听不懂在说什么。
她的同伴似乎对她的表现不太满意，从安慰变成了温和的训斥，叫她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出丑，也许这是对我的另一种致歉方式。我逮到了机会，请原谅我的鲁莽，但是把事情讲出来会减轻当事者的心理压力，尤其是对陌生人的倾诉。最终她们都平静了一些，双眼红肿的那位女士不顾同伴的态度，一个人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了起来。她的精神恍惚，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桌子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玩具，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我尽努力在保持原本的叙述方式的前提下做少量改动，好让我们理解顺畅。我把内容整理如下。
“这次陪我来的是他的姐姐，现在也是我的姐姐了。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因为上天就是那么不公平啊，好人有好报吗？我已经不信这些了。恶心！这个世界就是肮脏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就是行尸走肉罢了，我得熬着，还有父母在，我就是在煎熬……

“我的爱人和我才结的婚，还不到一年就抛下我了。他不讲信用，他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白头皆老的！那会儿刚结婚不久，我们过第一个元旦他说要带我坐火车到处旅游，可是那会儿他太忙了。现在我一个人在车上，这车就像一座棺材，我们都被困在这不知运往何处。我是一具尸体，行尸走肉！我们走过了学校，孩子们在操场上围成圈圈玩耍；我们走过丰收过后的田地；我们走过了落日——[1]我可以听到声音，却听不到他的声音；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注意不到我，也没有注意过他，但是他不在了。人们无所谓，但是我生不如死。
“你要相信我，我骗过他。那次他出差回来我跟他说我忘记了要接他这一茬，让他自己打车回来，其实我和小敏早就在机场等他啦。小敏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孩子，我们都是再婚。他没有孩子，也不想再生一个，说是有小敏就够了。那天他简直开心坏了，说我是个大骗子。也是在去年这个时候，天气冷，我们一回家就盖着厚被子缩在被窝里，一直聊天开玩笑。我们打算在附近接手一个店面开餐馆，正好小敏也大一些了，可以照顾自己。他说如果今年没那么忙，过年前就带我去旅游。可是为什么人要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不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我必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