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后事(2)

我还留有不少学生时代的记忆。他同我在校园里嬉笑打骂，不知怎的，旁边隔壁班的女生受了伤，还把责任推给我们。上诉到先生这里，我未受波及，只他一人被抓到讲台上当众接受审判。他是顶不服气的，于是法官用手指了好几次监控探头，来打压他的气焰。他终究败下阵来，灰溜溜滚下讲台，黝黑的脸都涨红了。见了我，他颤抖着说：“下次轮到谁还不一定呢”。经过先生教导，班上后来并未出现过这样的事。
他不习惯干活，先生偏偏喜欢叫他干活，时间长了难免发生冲突。上课的时候，先生看见地下脏了，便叫他把地拖了。他不肯，嘴里嘟囔着。先生看见了，开始训斥他。他也不藏着掖着，当堂就开始对着先生骂。先生也恼了，抓着他的衣领往门外走，说着要去德育处。走到门外，先生迟疑了一下，又在门外吵了他一节课，最后说，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家长。德育处终究是没去成，看热闹的心落空了，大部分人反而被吓一跳，又看到仿佛相安无事，只剩下赞叹先生的不凡胸襟了。没人跟他说话，把他一人流放到孤独的土地上。放学的路上，有个女生对他冷嘲热讽：“你居然敢对先生这样？”他一个字也没说，回家受刑去了。
他家境并不富裕，父母都是体力劳动者。但他们还是花钱把孩子送进了全区最好的学校，还经常约先生吃饭交流，不管先生来不来。这次回家去，他只是被骂了一顿而已。父母问他以后想不想赚钱过上好生活，还是只想当个搬砖的，甚至躺在路边要饭。父母又打电话想请先生吃饭赔罪，可先生已经有约了。他们还想让孩子在电话里向先生道歉，可他一溜烟跑出家门去了，找都找不到。

他的成绩处在不错的水平，偶尔会有亮眼的表现。一次语文考试，我作为第二名，比他低了一分。我难以相信，觉得这不是他能做到的。周围的人和他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他的压力太大了，干脆编了个笑话，说他考试那天早上，去公园里闲逛，不小心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坨狗屎，这才交了此等好运。旁边的人笑了不行，还要到处找人推销，让大众都接受了。各位都对这个笑话肃然起敬。先生走进教室，他心都要飞出胸膛了。可先生没注意到他，径直走到教室后面的黑板前，贴上一个女生的作文。又一场考试结束了，期末考试要来了，该撤的装饰也都撤了，只有这一篇作文在风中飘摇，传来阵阵文字的芬芳。
他学习理所当然没我好。最后一次决定性的考试，他的成绩不出大家所料，也就是他应有的水平。然后大家便告别了，我也只在同学口中听见他的消息。
船无声无息地靠了岸，我也醒了几分，换了个姿势坐着。船上的人歪着倒着，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那些酒狂的，自顾自地说着有关过去的闲话，像这个人又亲了那个人的嘴啊，那个人考试又打小抄啊。说到先生的事，有人想起看见他上完厕所没洗手，偷偷地笑。这样的时候，仿佛先生那道貌岸然的身影也在旁边，看见这场景不禁莞尔，没空去追究了。还有人站起来举杯，要悼念去世的同学，思索良久却无话可说，乖乖坐回去了，眼角噙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