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传情】伞(2)

“有什么好看的。”玉珍嘟囔了一句，她是不喜欢这里的。
玉珍，我的姥姥，如蒲苇一样坚韧的女人，我总是这样形容她。
听说玉珍曾是师范大学的学生，爱文学爱艺术，写得一笔好字，却在那个特殊的“动荡十年”被迫失学，后来嫁给了我的姥爷尔贵，可惜尔贵早逝，留下她和年幼的三个女儿。
我不曾想象玉珍是怎么度过那些艰难的岁月的。一个年轻丧夫的女人，是如何走出悲痛，挺起这个家的呢？只是听说村里的人无人不称赞她。玉珍万事不求人，“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亲戚朋友帮一把，酒换酒来茶换茶”是玉珍的格言。她告诉自己，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必须强大。她一个人起早贪黑做许多工作，在村里可以是教书的老师，是打预防针的医生，是妇女委员，是可以砌墙的苦劳力……我不知道那个在搬草垛垒砖堆汗流浃背的她，抬手擦汗的时候是不是悄悄抹掉了自己的泪。
听说她的孩子，永远是衣着最整洁，最有家教的。每天出门前要把鞋子擦得干干净净，扣子掉了要赶快缝上，吃饭的时候不可以出声……相较于同龄满街跑的“泥猴子”，她的孩子仿佛是个“异类”。“无论如何都要体体面面，不能让别人说了闲话。”这是玉珍的生活准则。

听说玉珍也柔弱过，胆怯过，崩溃过，尔贵刚走的前几年，她只有在枕头下放把剪刀才敢入睡……
听说…听说……全都是听说，玉珍从来不喜欢讲述这些，她从不大吐苦水，也从不刻意表现自己是坚强的。那些苦难与坎坷都化成了她的皱纹与白发，那些坚韧都刻在骨髓里支撑起了她笔直的背，那些不朽的才情与傲气化作了她苍劲有力的一笔好字，浮跃于纸上，流淌在血脉里。
六十岁那年，玉珍搬到了城市里居住，她不喜欢喧嚣，却无比热爱城市当中的人来人往，那是她曾想象过的，终于期盼到的美好生活。
几年前，女儿们回到农村重建了老房子，对于从未体验过田园生活的我格外开心，对眼前的满眼绿色充满了好奇与热爱。而玉珍却不太欢喜，这方土地承载过她太多的汗水与泪水，她不想回忆。
我是在玉珍膝下长大的，如今我十九岁。十九年，她陪伴我从孩提到青春，见证着我最美好的年华。而从我有记忆起，玉珍就是这样头发花白的样子。我不禁遐想，玉珍在她的青春里，是什么样子的？她是不是爱唱爱笑？她在学校里是不是璀璨如星光的？她是怎么跟尔贵在一起的……我不曾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