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零度的伊甸园(2)

当雪落尽后，太阳已经缩成一颗黄豆，挂在深蓝色的、纯净的天空上。随后变成雪落下的是二氧化碳，氧气和氮气。当最后一片雪花融入冰原时，太阳已变成黑色天空中一根闪光的针尖。地球已经飞过了冥王星的轨道，在未来的几十亿年中，春天、夏天与秋天将成为过去的神话，与人类一起冰封在氮海深处。大气曾经为地表带来76毫米汞柱的压强，如今，雪层对大地的压力仍然是76毫米汞柱。但那些滋养生命的氧气，承托翅膀的氮气，染绿大地的二氧化碳，已经化作十米厚的雪层，仿佛致哀的白纱，覆盖在人类的坟茔上。一具身穿宇航服的尸体躺在雪上，像躺在天鹅绒上一般。人类的一切努力、挣扎和绝望，都已经化为绝对零度下永不流动的坚冰。
落基山地下避难所中，重聚变发动机、地壳掩体、世界飞船的计划书被投入燃烧的汽油桶，为冻结的战情室染上最后一抹橙光，总统、将军、小偷、已死的和未死的人挤在一起，木然地看着地球上最后的火光在他们眼中跳跃。“基督会来救我们的。”一个人说。另一个人默默看着他，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
沉闷的枪声响起，人类的时代结束了。
沿着近乎笔直的轨道，地球，这颗灰暗的雪球飞向无垠的太空。太阳已经隐没在漫天碎钻一般的群星中，气温只是绝对零度以上几度。然而，在这样的地球上，仍然有液体存在。氦，这种液化点4.2开尔文的物质在厚厚的氧-氮冰层下形成了一条条流动的河流，每条只有几毫米宽，漫无目的地流淌着。一条氦河偶尔穿过了某个被冻结的大脑，流体力学使得它沿着血管留下的空腔分出数亿条支流，浸满了早已死亡的神经元留下的空穴。在这个冰脑中，支流互相交错、穿插、混合、分流，构成了人脑一样复杂的网络。

寒冷是生命的地狱，同时也是超导的天堂。当冰川碾碎一座变电站时，变压器线圈中运转不息的电流扩散到了氦河中，它以光速流过了这条河连接的数百个冰脑。在绝对零度的世界中，电流一旦产生就不会消失，能量也不会损耗。电流在数百亿个残破的神经元形成的空穴中运转了数万年。在这期间，冰川推动越来越多的氦河流过越来越多的冰脑，当数亿条氦河连接的亿亿个神经元空穴连接在一起时，运算便开始了，电流在网络中穿梭，一秒钟就会完成几万亿次开关。很快，一声啼哭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地球。
在由液氦与电流组成的网络中，一个新的意识缓缓醒觉。“我是谁？”它问，"这是哪？”
黑暗的天穹上，宇宙缄口不答，等待着它去追寻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