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镜】淮左名都(2)

于是，我们就管那里叫做天堂。
村里仅有的几个读书人，包括我在内，都是以通过乡试，成为秀才，再一步步经历举人贡生进士直到…直到切身来到那人间天堂，成为整齐排列的屋舍中的一户的主人，纳一房美娇娥，抚育几个天真可爱的孩童，在天堂中度过寄蜉蝣于天地间的短暂一生为目标，每当我读书累了的时候，看着那光滑的笔杆，想象那美好的天堂，一切疲惫全部扫光了。尽管我们并不知道，那圣贤之书究竟对我们在天堂的生活有什么用处。
一年过年，我问他，天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在哪里。
他笑了，满脸的横肉也随之笑了。
远着哩！光是走路就要走上七天，还要坐三天的船，下了船你就看到啰，那金粉之地啊，可了不得，那道路啊，是青石板铺的，你知道，就北山上那种洁净琉璃似的大青石……
胡马的蹄声惊破了天堂的美梦。
村子里这几天总是有这样的传言，说是来鞑子了，鞑子要去把天堂攻下来。有人害怕了，天堂如果是鞑子的，天堂还会是天堂吗。
紧张的气氛病毒似的弥漫全村，有人说天堂已经陷落了，变成了废墟一片，有人说鞑子根本就没来，是有人吃饱了撑的忽悠人的，有个说书人更是在老榕树下高谈阔论，说天堂自然会有天兵相助，到时候托塔李天王、二郎显圣真君和哪吒带着三十万天兵天将来保卫天堂，到时候就看得那天兵天将雨一样降下来，二郎真君拿着三尖两刃枪，哪吒舞混天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鞑子全打退。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真的见过那三十万天兵天将下凡。

自家两个儿子全去了天堂的刘大奶奶着急了，又是念王母娘娘保佑，又是念阿弥陀佛保佑的，说书人笑着说，没事，您老没见过天兵，我见过，那铠甲都是金子铸的，可威风了。
没有想到的是，鞑子真的来了，但鞑子先打的不是天堂，倒是把我们的村子劫掠了一番。鞑子像影子似的在一个早上到了村口，用刀指着我们，全村仅有的几头猪和羊都被掠夺走，还把说书人砍了头。当时说书人跳了起来，用折扇指着鞑子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禽兽，我师从龙虎山张真人，我这就写敕令，等下天兵天将就下凡，把你们全部杀光，全部杀光！说书人从袖口掏出毛笔和黄纸，开始胡乱地涂抹。
鞑子阴着脸，一句话没说，用弯刀割下了说书人的头颅，干净又利落。头颅掉到地上，鞑子顺手割下了说书人的耳朵，装进挂在马上的羊皮袋里，把头颅掷向我们，留下一地血迹，正如同他平时画的符。我看到那羊皮袋鼓鼓囊囊，至少塞进去了上百只耳朵，本应黄色的羊皮几乎染成了红色。
刘大奶奶顿时脸色煞白，惨叫一声阿弥陀佛，背过气去。倒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就像是一片落叶。
于是我们逃亡，而逃亡的方向首选就是天堂。
有人说，说书人都被杀了，天堂还会有天兵相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