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中篇」千嶂里·李泽言（十五）(8)

黑暗梦境之中，你用力拉开宜寿宫门，从第一声孩童的啼哭开始，重新走完整个人生长路。
你见繁花之盛里，宫檐之下乳母怀抱尚在熟睡的婴孩给徳宪太后请安。阳光轻暖，徳宪太后拿着红玉珠串逗着初醒的孩子，脸上笑意虽不明显，但眼中却藏着怜爱。
你盯着她的影子，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四季于梦中转瞬而活，那孩子长得很快，小小宫院四处都有她的足迹脚印，而宫内负责看顾她的姑姑们也常被她拉着说话。小姑娘口齿伶俐，脑子也快，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就没完没了，有时候疲得姑姑们只得在笑着说她是尾幼鸟。
你冷眼看着，却从不动容，直到她于宜寿宫中过完五岁生辰。那年秋，有少年郎入宫觐见，却独自于宫中迷了路，误打误撞叩响宜寿宫门，从此为她开天辟地，走上全然不同的路。
你瞧着彼时不懂藏拙的小姑娘一身灵慧通透，与少年一同在宫院中玩闹。说是一同，倒不如说是小姑娘单方面的折腾，缠着他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玩那个。而少年欲带她离开宜寿宫时，她却在门口止了步。
“除了例行请安，我不能出去的。”
少年愣了愣，好看的眉毛挑了挑，“为什么？”

小姑娘与他隔着宫门门槛，眼神安静。
“我没有出去过，”她说，“姑姑们说，我还是在宜寿宫中为好。”
你在她身后遥遥看着，面色冷淡。
只一瞬，那少年却直接拉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出宫檐墙影，烈日驱散她身上暗色。小姑娘呆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吐不出半个字来。
“让你呆在这里，你就不走了？”他笑了一声，“门和路本就是你的，你自有自由。”
那一刻，你的心跳如鼓。
金阳光芒落于两个孩子身上，阵阵花香幽芳，你猛然惊觉那人原自这样早时就将这一生该如何走告知于你，只是你从来未曾放在心上，甚至将其抛在脑后。不过这也不怪那时那个孩子，毕竟蒙昧的快乐于七岁就戛然而止，没有谁能承受变故，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七岁，福禄寿喜俱全，却永失天真之乐。从那一年始，地下灯火灿灿，灵堂肃穆与火焰噼啪交融在一起，叫人毛骨悚然。你看着小姑娘含泪跪在蒲团之上，一旁有女子声声似泣血，长鞭于空中抽打，烛火被由此而来的风息所推摇。
从此，家仇国恨负于身，以一道朱红宫门再阻一切柔软情长。门外，曾有少年几次沉默等待，门内，稚嫩女童食指酸肿，银白针芒于其间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