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āramitā(2)

我读完这两年就差不多了，明天像一潭死水，我还没想好自己能做什么。
听说工地上农民工的薪水很高。同样把青春 埋葬，衣着光鲜的白领也许毕业名校，工资却不及他们一半。一时间回到体力主宰的日子，而我却怅然若失。如今没有童工能招了吧，孩子们都去哪儿呢。临近的施工单位黄沙漫天，烟斜雾横掠过校园，似乎矽肺病是英语中最长的单词，得之后恐怕不能一口气念全。工地里有许多种头盔，同七百年前别无二致，其一使领导的视察安全无忧，另一种则将我的父亲带走。为高层准备的钢盔坚实无比，泰山崩于上也性命无虞，惟一通无声电话可以击破。工人砸死了大概是解脱，况且家属还能受用一叠纸钞，以便装潢旧危房的霉墙。
想起家里满墙的奖状，我父亲喜欢用粗糙皲裂的手掌顺沿摸索一通，嘴里碎碎叨念着我的名字和重点大学的名字。父亲喃喃细语之时，眸子褪去污浊，像湖心的太阳一样闪耀。一回没注意到墙被虫蛀空一片，他的指尖穿过美梦，我的父亲还到学校求着老师重发一张：父亲是穿着补丁比纽扣多的衣服去的，而他如今也不过剩下一套衣服罢了。父亲头七那天母亲清早便穿上它，她在父亲的灰色照相前转动身子，我看见他们都在笑。母亲左手捏着衣角，右手食把发絮卷起。

“好看吗？”她的目光躲开我父亲的正脸，男人一如既往微微笑着，一言不发。
“ 妈，好看、妈。”我说。
“ 儿子也说好看，你说是吧？”母亲的脸庞娇羞得像少女一样，那是她刚与父亲热恋时的日子，随后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父亲最后的纪念。
“儿子，你还记得你爸皮包里那本食谱吗？”
“嗯，我小时候都背下来啦。”母亲的声音轻盈而温柔，我尽力学着这样回答。
“你看看…我们儿子多聪明，你还老说他读死书，明明自己最希望他成才的。”她顿了一顿，又扭过头望向我，“ 儿子，你爸生病那会儿，自己顾着家没出什么事吧？”
“那是。”
我母亲爽朗地笑了，泪水从她的眼眶溢出来，她先是转回身面对她的爱人，然后用手背拭净眼睑，尽管如此，她的眼角仍旧不断有泪花闪烁。
“我们的儿子也长大了。”她长呼一口气，一切归于静默。一时间仿佛数十年的岁月从母亲身上夺走，我没能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她只身去向彼岸与父亲重逢，她把我一个人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