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矿(8)

“这是我的女儿，我的第一个孩子，她感染了库伊拉。这种病毒会诱导感染者的免疫系统无差别攻击自己的结缔组织，褪皮、渗血、化脓，最终会全身感染历经折磨而死。所以她现在只能活在这个无菌无尘的手套箱里，依靠特定的纳米药物维持生命。她是无辜的孩子，无关于这里的一切事情。我刚刚用药让她睡下了。可以让我在这里最后陪她一会儿吗？”女人开口说话，却是用英语，而且听不出当地浓重的口音。皮埃尔让两个士兵回程报告，然后自己退回门口守着，显然是默许了女人最后的请求。
“你会说英语？”我问。
“为什么不会呢？我毕业于坎帕拉圣玛利亚女子大学，在那里被教会了英语、医学和信仰。记者，你不是也会说斯瓦西里语吗？那你会写斯瓦西里语吗？”
“会，和英语字母相同。”
“不，你不会。斯瓦西里语如今的拉丁字母书写体系由欧洲殖民者于19世纪才确立，它的语言学起源最早可以追溯至两三千年前，但没人知道那时的文字是什么样子，甚至没人知道它是否有过文字。”
“什么意思？”
她开始了漫长的自述。

“语言是文明的缩影。失落的文字就是非洲失落的宿命。第四次科技革命以来，这种宿命再次上演。无土光合农场替我们杀死了饥荒，谢谢，但它也同时也杀死了我们的农业。高智能工业机器人在你们的手里只是工具，落到我们的头上就是摧毁了劳动密集产业的刀。量子神经计算网络取得霸权后，我们曾经倚赖的RSA加密算法不过几年就脆如蜗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电子商业和金融系统被分食个干净。更甚者，连非法的盗猎产业也被珍稀动物的商业性克隆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对非洲而言，世界的每一次科技进步最终都化为一种压迫，就像是电梯的突然加速，把还没站稳的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种压迫不沾染血肉和钢铁，大国相互竞争的平衡早就消灭了传统残酷的大型战争。这种压迫来自于世界运行的逻辑，来自于大国间秘而不宣的默契，来自于以保护新兴技术的名义构建的科技囚笼。有些小国还能翻过去吃些碎肉，可是我们呢，非洲呢。非洲，尚未彻底拿到现代化科技的船票，就一步之遥踏进了全面失业的混乱之河，以及混乱之后如海洋般的迷茫无措。诚然你们所谓的人道主义道德感保证了同为人类的我们的生存和人道，但在这场无伤的溃败中被阉割了人的现代性，我们除了生命一无所有，只能按照你们设定的模样活下去，就像斯瓦西里语曾经遭遇的那样 。